大无大有许先生
许维基在欣赏藏品。清代“竹节壶”。1974年代表中国坭兴陶最高水平赴美展览的“咏梅”大瓶。人的一些习惯是自己所不自觉的,比如敝人与人初次见面,报上姓名之后,常常会习惯性地蹦出“幸会”或“久仰”。说“幸会”的时候多,说“久仰”的时候少。隔行如隔山,同行不少高人尚不识其名,更何况“行”外呢?
但收藏家许维基先生确凿是我久仰之人,尽管我自己与收藏的缘分,只是小时候收集过几十只铅笔刀。作为北海(其实说“世界上”也没错)首屈一指的坭兴陶收藏家,许先生的大名,对我的确耳熟能详。但直到几年前北海老街的“坭兴陶馆”开张,我跟他还是缘悭一面。
坭兴陶馆设在老街一间三层公房内,展出了许先生所收藏的从清代至民国时期的藏品,约800多件,约是他全部坭兴陶藏品的一半;此外,还有十多位坭兴陶大师的精品。去过一次之后,我逢人说项,向每个到北海的媒体朋友推荐,弄得大家都误会我是不是坭兴陶的发烧友。
想想也好笑。我太过强人所难,自己喜欢吃东坡肉,就拼命向别人介绍,而有些人对猪肉是碰也不碰的。不过只要看到有人对坭兴陶兴趣索然,我就不禁替其惋惜。
产自与北海相邻的钦州市的坭兴陶,与江苏宜兴紫砂陶、云南建水紫陶和重庆荣昌陶一起,称“中国四大名陶”。对于业内来说,这就像生物学家知道鲸鱼不是鱼、蝙蝠不是鸟一样简单,业外的人却未必知道。陶器固然历史悠久,但也稀拉平常,都一样的装茶盛水腌咸菜,它是什么陶有什么区别吗?
也许这就是收藏的尴尬之处,也是许多民间文化受到冷遇的原因之一。一种艺术或者某类收藏的意义,向来都是一件缠绕不休的问题。但一个人活着,并不总是为了所谓的意义。有些人对这个道理悟得早些,有些人悟得迟些。收藏对于收藏者,也许就像庄子的那株“不材之木”,众人以为无用,本人却沉浸在其“无用之用”带来的乐趣中。
我觉得一个人干什么似乎是天生注定的,比如许先生,他的出身与秉性决定了与收藏的不解之缘。许家算是北海的“望族”,许先生的叔父许锡清将军曾任第十九路军总部副秘书长,是“新学”兴起后合浦第一个考入北京大学的物理系学生,民国时期当过坭兴陶产地广东钦县的县长。我和许先生开玩笑,他身上有“纨绔之气”,在他的谦和、认真和条理后面,一种贵族气质隐然可见。收藏之于许先生,不无这种“旧的生活方式”的精神基因传承。
说到秉性,有一件小事:2010年国务院批复北海成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单霁翔先生亲临北海出席庆祝大会,许先生会后立即拿着刊登这一消息的《北海日报》,找到陈建功老师,请他让单局长在上面签上名字。许先生“不无得意”地说:我这张报纸要比档案馆所有的报纸更有价值,因为它“见证”了历史。
明末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喜欢收藏的人,都患有“爱物成痴”之癖。许维基先生是一个“重症患者”。他称自己历年来在用一种“赶尽杀绝”的方式,竭尽可能将那些“有来历”的坭兴陶悉数收入囊中,只要听到哪个地方,谁的手上有坭兴陶的老物件,他就像被海蜇蜇了一样,浑身痒得无法收拾,寻踪觅迹,务必要将其“捉拿归案”。古人说“野无遗贤”,他简直成了“野无遗宝”。
“赶尽杀绝”是需要银两的。许先生坦言,收藏是费钱的“勾当”。他搜集的坭兴陶从数千元到数万元、十多万元不等。作为买家,他只看藏品“有无来历”,并不以是否值钱作为尺度,但问题是卖家却是不折不扣要讲钱的。为此,他常常在夫人面前,成为一个“不诚实的人”,每次花重金请回的东西,打逛语说只花数十、数百元“蒙混过关”。终至薪水和积蓄不敷开支,在掀起“北海开发热”的上世纪90年代初,许先生把位于闹市的一个超过1万平方米的大宅子卖了,将钱全部砸进了“泥”里。
佛讲缘起和发心。许先生少年时到广州看望叔父,见到一对工商人士赠送的大花瓶,令他怦然心动。上世纪70年代,许先生开启了自己默默无闻的“另类”收藏之路。1984年,国门初开,钦州一次性向正举办洛杉矶奥运会的美国出口了30万件名为“幸福神鸟”的坭兴陶工艺品,少数遗落在国内的“神鸟”现在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宝物。许先生说,他感觉坭兴陶是一种既能代表中国,又具有世界性的东西,“中国是著名的瓷器国,陶与瓷一脉相承,比瓷更为古老。中国瓷器发达,正是在发达的陶器的基础上实现的,它体现了古老的中华文明。”
收藏是典型的“故事汇”,每个藏品的背后,都有着寻常或不寻常的故事。听许先生讲那些收藏故事,对于“门外汉”来说,是一件丝毫不亚于品赏藏品的乐事。当然讲故事的人,有着更多的五味杂陈。比如他曾经应某地领导登门求助,非常爽快而热忱地精心遴选了170件精品,作为压轴参加一个对坭兴陶行业发展极端重要的展览。他心想要是对方主动提出,他会充分考虑,“但求所有,不求所在”,将那批精品交给他们永久展出。但开幕式结束后,对方却好像忘了一样,再也没有人与他对接过。他只好小心翼翼而“痛心疾首”地将它们拉回了家。
“您自己为什么不主动跟他们说呢?”我问。许先生笑笑:“我是‘嫁女’的,他想娶媳妇就要登门求聘呀。我主动提这门亲,硬贴上去,他以后对她不好我怎么办?”
岁月无情,每一件收藏品都是折叠的历史,收藏的本质,就是希望在有限的人生中,将无限的历史占为己有。因此,收藏者的“爱物成痴”,往往为命运所捉弄。太多的收藏家,三十四十之时,耗尽心血狂收穷搜,“中过许多锤”,上过许多当,仍汲汲不止,孜孜不倦;五十六十,不管是小有所成或大有所获,“时人不识余心乐”,怡然自得;到了七十八十,却不得不为它们的归宿纠结,毕竟遗珠难拾,彩云易散,处理不好,就可能变成一个“从散到聚”再“从聚到散”的轮回。
许先生形容四处搜寻回来的坭兴陶是自己的漂亮女友,仪态万千,每一件都“各有风情”,每当苦闷烦恼之际,他就“躲进小楼成一统”,端详把玩,颇有“执手相看、相对无语”的忘情之状。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女友”最后归谁所有,唯一希望的是,它们不要四处离散,能够一直留在这个与海上丝路有着特殊渊源的最早始发港城市,成为诠释和传承名陶的一笔完整财富。“如果坭兴陶只有生产,没有这些老物件,那它只是一般的产品。有了这些有来历的藏品,它才成为一种文化。”他说。
庆幸的是,他终于等到了识宝者。一家总部在北京的央企将许先生的坭兴陶藏品完整地接盘,承诺在北海设立永久的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和首都博物馆的三位专家与他们的弟子在仔细鉴定过许先生的藏品后,大喜过望,啧啧称赏:这么齐全、精美,没有疑问的真品,成系列地集中在一个人手里,为“四大名陶”所仅见,它们所拥有的文化内涵,收藏固然是物超所值,更有难得的研究价值。
世界上的事从来都是辩证的。近年来,许先生一次次将他其他的珍贵藏品捐赠文物部门。大无即大有,当许先生当初耗费金钱和心力,将那些“有来历”的坭兴陶“赶尽杀绝”之际,他怀着一颗要将它们占为己有之私心,而现在他将它们倾囊尽出,变成城市递出的一张“文化名片”,一个让人们大饱眼福的非遗宝库,他无疑是这个城市最为富有的人。
(本文照片由许维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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