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汤汤秋水长
南流南，北风北，又是一年秋水长。
站在南流江畔，秋空明净下的江水，汩汩自流，散散漫漫。心绪追逐着流水，往南而去，不再回头。王维有《送邢桂州》诗曰：“铙吹喧京口，风波下洞庭。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舲。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明珠归合浦，应逐使臣星。”我一边行吟，一边思忖，它不该是穿越千年、专门来为南流江打call的吧。
江堤下，河滩上，鹅卵石铺满河床，觑不到尽头。岸不走，江在动，几只白鹭颇醒目。它们在水边行走、觅食，不时展翅飞起，身姿矫健。只可惜了，孤寂的江面已没有了船只的往来，没有了人与物的忙碌与喧闹，江流失去了颜色。
尽管南流江是寂静了许多，但我还是想起了那首“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诗，脑子里始终缠绕着那种无声却磅礴的气势。
秋至天凉，雨水减少，长空愈发湛蓝。大体来说，南流江水浅了，河漫滩上的鹅卵石露出来了，水也清澈了。那种清流汤汤，没了汹涌，竟千回百转，映出很美的景致来。落日时分，流水粼粼，余晖反照，融成一片白色，而回首远眺，整个天地又都染成了青色，煞是不同。
“骑马客来惊路断，泛舟民去喜帆轻。虽然地远轻无益，幸得珠还古有名。”这一江景致，不仅仅是拿来欣赏的，也不仅仅是秋天赋予的。它自古就是一条水道，一条繁忙的黄金水道。至少从东周时期起，这里就开始通航作业了。据载，周桓王派人至合浦海面采珍珠，虽历史记录不祥，却反映了事实。至秦朝，合浦的采珠业已相当兴盛，南流江是直取南珠的唯一路径。
于是，汤汤不止的南流江，被后来人赋予了一个曼妙的名称——海上丝绸之路。西门江是南流江的一条出海分支，穿合浦城而过，迄今还留有廉阳八景之西门古渡的传说。凡古渡者，皆风光旖旎，人文厚重。据西汉桓宽《盐铁论》载，蜀郡的货物运到南海交换珠玑、犀、象等珍品，中国的丝绸也由合浦、徐闻等处售与大夏、安息、天竺的商人。一江牵山海，两头系人物。这里曾引来多少商贾竟风流，以致胡影幢幢，货贝辐辏。彼时的西门古渡，水深流缓，船来舟去，埠市人烟，市廛杂沓，居民庶殷。
到了唐代，合浦由越州改名为廉州，此处仍是对外贸易的重要商港。因广州的地理、物产等诸多因素比合浦优越，已经取而代之。随着造船技术的进步，巨大的船只能航行于大海，南流江出入的仅余中小船只。
在现今的西门江边，留有海角亭一座，是为纪念东汉孟尝太守而建。海角亭不远即为大海，“南流江走入海，海潮汐至，潮声轰烈”，船只至海角亭停泊，候船、交易者皆逗留于此。宋元符三年（1100年），苏东坡由海南岛儋州获赦，量移廉州等候分配。瞻仰海角亭时，苏东坡有感而发，挥毫书下了“万里瞻天”。后人临摹其手迹，刻在匾额上，悬挂于海角亭内。
到了明清时期，南流江的作用与地位渐渐降低。《合浦县志》载：“州江水口甚高，沙易壅塞，舟行必转出海口，始得随潮而下，民甚苦之。”桑海沧田，世事变迁，南流江终逃不脱被天地人摈弃的命运。洪水的暴戾，泥沙的拥堵，让河床越来越浅。曾经的海上丝绸之路，曾经的黄金水道，到后来竟然断航了。我站在南流江边，不管我如何地发挥想象，都不能把它与“日出千杆旗，日落万盏灯”的繁忙运输水道联系起来。
南流江水流充溢，含沙量大，进入合浦冲积扇后，河段落差变小，泥沙容易淤积，常闹洪涝，致使南流江航运不断衰落。1952年以前，40吨重的盐船，从合浦可通航至玉林市福绵乡船埠起岸。30吨盐船从石康可沿武利江（支流）通航至灵山县武利镇。后来，因大兴水利，在南流江修建了江闸、陂坝、小电站等，淤塞更严重。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合浦县境内的南流江段，只能通航20吨木船。而现在，已经不能通航了。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南流江还是兀自流淌，不倨不恭。南流江终究还是合浦的母亲河，它的水流还在灌溉着两岸的农田，还在为两岸居民提供生活用水，它的功劳并不比从前少。只是，没了船只、竹排的穿梭与运输，寂寞了许多。如养大孩子后进城了，留下日渐衰老的父母，他们守着老房子，盼着孩子回家探望。
莫道南流江就此沉寂了，它的生活气息还在，依旧是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岸边住人家，田中稻禾熟。后来，南流江还发现了宝玉石，在那一漫滩的鹅卵石里，夹杂有一些玉髓（当地称牛筋石）、玛瑙等，让南流江再度热闹起来。据此合浦又凑齐了物产三宝——“海出南珠、土出凤灯、江出玉石”。节假日里，不少市民到南流江边去淘宝，玩南流江石成了合浦市民的一种新情趣。
我没有玩石的雅兴，我只是喜欢到江边走走，即便是秋天来了，风有点凉。哪管他暮风吹起，秋意甚浓，只需皓月千里、长烟一空便好！我独自漫步在南流江堤岸，想象着那些曾经发生在南流江、已经顺水流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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