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的海气珠光（一）
编者按
北海是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为彰显北海悠久的历史文化，本报特先后刊发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七届学科评议组中国史组成员、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王子今先生撰写《合浦的海气珠光》，西北大学历史学院院长、长江学者、著名宋史专家陈峰先生撰写《宋代留给北海的一段记忆》，以飨读者。
被称作“银滩”的地方，绝美的沙岸。远看白色潮头一浪一浪地推上前来，海风得意地推进着万里乌云，扫荡了三伏的暑气。风声夹送几乎横飞的雨滴，好像在问窗前寂寞的远来北客：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
我第一次来北海，第一次来合浦，拜谒这处丝绸之路史上声名显赫的始发港。面向窗外的海空，很自然地回想起秦汉帝国的南洋开拓，似乎看到云气雾色之中烈风挟送那两千年前的帆影。
南海名港
两千多年前，对海洋心怀特殊幻想的秦始皇东巡海滨，上泰山时遇暴风雨，但是他来到海上，“昭临朝阳，观望广丽”时，应当是晴好天气。
秦始皇在公元前221年实现统一之后，第二年就有向西的巡行。随后，次年又向东走到海滨。他在琅玡（今山东青岛南）居留了三个月，据说“大乐之”，组织了以此为目的地的大规模移民。并且宣布，这些琅玡新居民享受12年不必承担赋税徭役的特殊优遇。远程出巡途中留居三月，是极异常的举动。这也是秦始皇在咸阳以外地方居留最久的记录。而“徙黔首三万户”，达到关中以外移民数量的极点。“复十二岁”的优遇，则是秦史仅见的一例。
这种特殊的行政决策，应有特殊的动机。越王勾践曾经迁都于琅邪，这里成为越国后期的政治中心。而越人海上航行方面的强势是众所周知的。琅玡是著名的海港。我们在历史文献中看到，有移民从琅邪前往乐浪的记载。乐浪在朝鲜半岛北部。上古地理知识有关东夷“君子之国”“去琅邪三万里”（《两汉博闻》卷——引《山海经》）、“亶洲去琅邪万里”（《括地志》——引吴人《外国图》）等说法，体现琅邪作为“东海”大港的地位。
在秦始皇视察琅玡7年之后，即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在大致今天江苏连云港的位置设立标志，确定为秦的“东门”。这里的空间位置确实在秦都咸阳的正东方向，但是“秦东门”的设定，也许还有其他的意义。似乎秦始皇热切关注“东海”的中心视点，从琅邪向南移动到了“朐”。这可能与秦帝国海岸线的延长有关系。因为“南海”置郡，海岸的中心于是南移。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最后一次出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在浙江绍兴附近望海，我们都知道应当是东海。这里说“望于南海”，有可能体现秦始皇的海洋知识中已经存留了有关“南海”的信息。他以“望于南海”表达了对于帝业成功的充分自信。
秦始皇对于“南海”的认识始于何时呢？《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在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记事内容中已言“南至北向户”，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琅邪刻石有“皇帝之土……南尽北户”语，可知向岭南的拓进应当在兼并六国后随即开始。《史记》卷七三《白起王翦列传》的记载：“……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也就是说，在“秦始皇二十六年”之前，秦军在灭楚之后，随即已经开始“南征百越之君”的军事行动。我们可以认为，秦始皇对于岭南的征服是秦统一战争的重要主题。秦统一的规模其实限于所谓“六王毕，四海一”（杜牧：《阿房宫赋》）指出的对六国的征服。秦的版图扩展至于珠江流域、南海之滨，是超越了原先楚国的行政控制范围的。
根据《秦始皇本纪》的记载，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正式设桂林郡、象郡、南海郡。属于象郡的合浦地方归于秦帝国，开始承纳北方移民迁入，也开始接受中原文化影响。而作为重要的出海口，也向秦帝国的执政者传递了关于“南海”的知识。秦始皇“望于南海”，可以看作对“为桂林、象郡、南海”的炫耀，或许也可以理解为对“南海”世界积极探索的欲望的表露。
《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说，岭南地方便于得到“珠玑、
犀、瑇瑁，果、布”。《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也写道：“（粤地）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看来，合浦等地方海路贸易的优势很早已经得到开发。山东青州西辛战国齐王墓曾经出土来自波斯地区的口沿有埃及文字的裂瓣纹银盒，年代大约在公元前9～前6世纪（国家文物局：《2004年中国重要考古发现》）。这件文物，有学者称之为“银豆盒”，以为具有“粟特艺术特点”，反映了“草原文化”影响（王云鹏、庄明军：《青州西辛战国墓出土金银器对草原丝绸之路的佐证》）。也有学者以为这一文物发现“证明了齐国的海外交通范围很广”（周运中：《先秦中国大陆与台湾间的航海新考》）。后一种意见应当更符合历史真实。临淄战国古墓还曾经出土来自地中海东岸地区的玻璃珠（淄博市博物馆、齐故城博物馆：《临淄商王墓地》；参看林梅村：《丝绸之路考古十五讲》）。这些文物资料可以看作反映齐地当时和极遥远的南洋地方已经实现文化沟通的信息。这种沟通，很可能是以航海事业的进步为条件的。南海地方作为外来文化因素进入中原的早期通路，相关信息提供了考察的条件。认识南海大港合浦的开发与繁荣，应当注意南洋航路早期开通的历史。
到了西汉时期，合浦作为南洋航路重要出发港的地位更为明确。班固撰写的《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已经明确告知人们，合浦是远航黄支国的出发港，也是东方海上航路上的名港。
作者简介
王子今，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七届学科评议组中国史组成员，中国秦汉史研究会顾问，中国河洛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岩画学会副会长，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兼职教授。曾任中共中央党校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秦汉史。著有：《秦汉区域文化研究》《秦汉交通史稿》《权力的黑光：中国封建政治迷信批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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