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朱以光最早的春节记忆满是孩子气首先是玩那时物资匮乏

德阳日报 2015-03-03 00:48 大字

□朱以光

最早的春节记忆满是孩子气。首先是玩,那时物资匮乏,金钱稀缺,没有什么花样,放鞭炮就是最大的快乐了。六七岁时,是跟着大孩子手中的鞭炮跑,西风烈,老房子下面的庄稼地里烟尘缭绕,一片古风。故乡风俗,年三十晨,要打扫庭院,然后在住房附近延烧垃圾,名曰烧烟烟,为除旧迎新之意。大孩子手中扔出的鞭炮就在这寒冷而又宁静的山村炸响,小孩子跟着欢呼雀跃。一个村子一个村子都是这样,过年的气氛就是这样走向了高潮。九岁时,稍稍懂事了,腊月间,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我跟小伙伴学会了歌谣:“萝卜蜜蜜甜,碎娃儿想过年,大人莫得钱,我们怎么办?”有一天,我就跟姐姐花了大半天时间,到花山上捡了干木柴,背到大街上卖了,得到贰角四分钱,换回了一串24颗鞭炮,红色的,卷在一起就像一颗跳动的小红心。拿回家,我把它当宝贝一样东掖西藏,生怕它“飞”了。过年前,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试放了两三颗,程序基本一样:战战兢兢地点燃引线,没命地逃窜,“啪”的一声脆响,纸屑就天女散花了。剩下的,妈教我放在木楼干燥处。我过几天就要去数数,简直又兴奋又紧张。终于等来了除夕,我们全家聚在一起,吃饭,烤大火,吃糖和炒花生,洗脚--这些都是当时乡村过年的习俗,尤其是洗脚,按母亲的说法,谁的脚洗得最干净谁的运气就最好,因为他把脏的和不好的东西全部洗去了。守岁,是不可能有的事情,因为那时生活太艰难了,哪怕几分钱都要用于生计。新旧交替的时间点是难以把握的,那时买不起钟表,时间全靠估计。全家围住火塘,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红红的,慢慢变成白色片状的灰烬,飘散,落下,化为大小不一的颗粒,好像在故意渲染过年的宁静气氛似的。有时有一两声鞭炮声飘散在乡村的夜晚,使得周围更加宁静。烤火到一定时候,听到有许多鞭炮密集地炸响,天地震动,回响隆隆,就意味着新年到了,各家各户都在辞旧迎新了,于是我拿出鞭炮,在天井里噼噼啪啪放起来,春节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庄严起来,隆重起来,神圣起来,年就仿佛真的来到了我们中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直装点着除夕的后半夜,这样喜庆的氛围一直延续到睡梦里,整个后半夜,我都是半梦半醒,人睡在床上,魂却在浓浓的年味里摇曳漂流,仿佛你是水流中的木块,你想静止而不可能,你就在那水流当中荡漾。哪里响了什么鞭炮,是谁家的;哪里又响了什么鞭炮,又是谁家的,我都搞得清清楚楚。

我还想起易表叔的特殊鞭炮。那时,经过土地承包后的许多农民,粮仓满了,心里乐了,脸上笑了。尽管金钱还是不太宽裕,但从长期缺吃少穿的压抑困境中解放出来,精神风貌是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意气风发。易表叔就是其中一位。他过去一直是被专政的对象,他一手的推拿按摩医术也给他带来了屈辱:穴位图被搜去说成是淫秽物品,他被批斗,家人受辱。改革开放后,他被彻底解放,倔强的他如鱼得水,修了洋砖房,重拾医术,备受尊重。1983年春节,易表叔就从竹园捡来许多干竹枝,堆在村子中间的农田空地上烧起来,竹子爆裂的噼啪声响成一片,成了他非常独特的除旧迎新仪式,让我们觉得既新奇又好玩。

哦,说了这么久的鞭炮,下面再说说上坟。

正月初一,是上坟的日子,我们家族的男丁全部出动,长辈在前,晚辈在后,浩浩荡荡,爬坡上坎,穿过竹林,走过梯田,听到了泠泠的涧水,看过了野外的山林,仿佛家族的郊游一般。在坟园中心位置烧纸,放鞭炮,长辈之间围绕某个祖先怀旧,构成了我们极其简约的扫墓。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我们上坟没有人家那样庄严的叩拜祭奠仪式,总是显得松散随意?此时我突然明白了,我的父辈们在改革开放前都是“坏分子”,他们一直战战兢兢地活命,哪敢庄庄严严地搞所谓老封建的祭祀?现在能够在新年重上父母祖先之墓堂,心有余悸的他们怎敢轻易祭拜过去所谓的“封资修”呢?所以,即使过了几年几十年,社会局势越来越宽松,但我们的上坟方式依然没有改变。由此我对父辈们用意的的理解是,一切都是浮云,简约就是真情。其实,坟内的祖先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有几座坚硬得文化革命都毁不掉的墓碑在,但我那时读不懂、后来也不在意那些冰冷的竖排繁体字,只记得中间大碑上的一副对联是,“凤翥龙翔光分鹿洞,螭盘鳌负爱纪羊碑”。祖先们曾经的风云变幻都被那一堆黄土掩埋,藏在族谱里的记忆也被自称是创造历史的人收缴毁弃。后来我知道一个词语,叫做“数典忘祖”,我不知道这个义愤的词语骂没有骂我?如果没有骂我,那又会骂谁?幸运的是,最近我得到了一本刚编印出来的(通江县)朱姓族谱,我根据文字密码,顺藤摸瓜,在家族的一棵棵大树下,找到了我的根系,找到了隐于历史烟云里的祖先的背影,尽管可能有为尊者讳的隐曲,但我认同了更深远的血缘亲情和这种血缘亲情所构成的文化体系--这并非大逆不道,恰恰是万法归一。

这么一想,世事也并非全都有如春梦了无痕,在人的心上,总会记住打动人心的人和事的。比如墓园新添的坟茔,它会触发我对大伯、二伯清晰的记忆,音容笑貌,如在目前,一切恍如昨日,尽管他们去世的时间分别是20年、14年。

今年春节,我没能归乡,只能写下这样的文字,祭奠童年,也祭奠祖先和已逝的亲人,愿他们能收到我在异乡所烧的纸钱,笑纳我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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