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从教记
1
小时候的我是最不让爸妈省心的“假小子”。与狗狗一起满山疯跑的有我,跑国、飞羊角儿、上树掏鸟窝、下河钓鱼的还是有我!记得有个天气晴好的冬日,阳光薄薄地在村头洒了一地。我邀上几个铁杆“小鼻涕虫儿”去村口大晒坝玩跑国。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踩着蹦蹦跳跳的步伐,心满意足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家时,忽然看见大哥正在耕我们家附近的冬水田。那条从邻居家借来的老黄牛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十分苦焦疲惫。圆圆的大牛眼儿毫无神采地眨巴着,在深陷的稀泥田里沉重地拖曳着大牛脚,像一座似乎触手即可碰倒的大草垛。
大哥用长满冻疮且皲裂出好多道血口的手紧紧握住尖尖的犁头,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戳下去,再戳下去……又晃晃悠悠地把大团稀泥挑拱上来,再顺溜至犁头的两边。他高高卷起的裤管早已沾满了团团泥浆,一截暴露在刺骨泥水之上的脚杆红红的,像冬日埋在地里的红萝卜。我甜甜脆脆地问声:“大哥,你还不收工哇?”大哥抬起一脸的疲惫,用粗糙不堪的手揉了揉红红硬硬的鼻子,重重地呼了一下涎得老长的鼻涕,微笑对我说:“二妹,看你头发尖儿都在冒汗,赶紧回去把里面衣服换去,莫弄感冒了。”我一脸疑惑地又问大哥:“大哥,你为啥不怕冷呀?”大哥笑道:“我是大人,是大哥呀,所以不冷。”我瞥了他一眼:“大哥撒谎,分明你冷得鼻涕都掉老长了,还说不冷?撒谎要遭狼吃哈!”大哥再次笑了,笑得有几分开心也有几分苍白。
冬日残阳下的田坎,北风时断时续地呼呼啦啦地吹着。矗立在田坎边早已掉光叶子的梨枝桠也在北风里瑟瑟发抖。我不由打了好几个冷颤,于是头也没回地赶紧向家奔去。到了家我蹑手蹑脚地摸进里屋,悄悄擦干了头发。也不知妈妈是用哪只眼睛看见了我,她一声不吭地跟进里屋,蓦地劈头一句:“砍脑壳的鸿儿,又去哪儿疯了?下次再去疯,挨了打该背时!”妈妈正训斥间,大哥裹着一身寒气进来。妈妈赶紧去灶头烧热水,而机灵的我也连忙钻进大哥黑乎乎的床头下,把大哥那双张着鲢鱼嘴巴的烂胶鞋提过来。大哥拍拍我的嘟嘟脸儿算是谢谢了。
2
日子就这样安然走到了第二年春天。记得那是一个柳絮飘飞,畅园玫瑰花儿一片灿漫的时节,清晨一只大大的花喜鹊就在绿柳间跳来跳去,圆溜溜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家大门,尖尖的长嘴角不停地“喳——喳——喳”。一向机灵过人的我一边唱着“小喜鹊,叫喳喳,好运到我家”,一边飞叉叉地跑去向妈妈报告。妈妈望着跳来跳去的花喜鹊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早饭后,大哥照例背起铁锤钻子与“全劳们”一起上山打石头。边走边吧嗒吧嗒地抽叶子烟,飘飘的烟雾在他头顶缭绕着,在春日和煦的风里显得有几分朦胧,也有几分暖烘烘的幽远意境。果不其然,当天父亲就一脸喜气地从金山中学回家了。他刚到家就把妈妈神神秘秘叫到里屋,低低地叽叽咕咕了好一阵。一向好奇心很重的我努力地贴着窗根儿,也没能听清楚他们时断时续的谈话。
晚上吃了晚饭,大哥照常挽起高高的裤脚,把一双在田地里磨起厚厚老茧的脚捂在热水盆里反复搓洗着,不断翻动的大脚把热水搅得“哗哗”直响。大哥满是倦意的脸也在迷蒙的水雾间显得更加黑黝黝的。父亲见六个孩子都在场,他忽然说:“今天我宣布一件事,爸爸学校照顾我,可以提前办病退。家里年满十八岁以上的孩子可以找一个去接班,学校依旧返聘爸爸回去上课。我和你们妈妈经过认真商量,决定让老大伯乐去接班。”大哥的洗脚盆一下子悄无声息,他抬起黑黄的脸从迷蒙的水雾间怔怔地看了看爸爸,又怔怔地看了看妈妈,一脸的惊愕。接着大哥问:“二弟也满十八岁了呀,他怎么办?”父亲说:“二弟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妈妈用手拍了拍大哥的双肩,泪光盈盈地说:“幺儿,你苦尽甘来了!”大哥用双手捂住双眼,泪水瞬间从指尖飞流而下……
在安排大哥工作岗位时,平昌县文教局一个干部模样的胖胖中年人忽然问了一句:“小伙子,你有什么爱好?”大哥不假思索地答道:“爱好文学。”胖胖中年人笑笑说:“好,去平昌金山小学教语文吧,那里三年级正缺一位语文老师。”小学毕业生拿起就教小学三年级语文,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那年头就这么奇妙!记得第一次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大哥忐忑不安地夹着语文课本和自己写的教案来到父亲面前,蔫不拉叽像快泄完气的皮球,嘴唇也有些啰嗦,他不安地搓着手,嘴里喃喃道:“爸爸,明天我行吗?”父亲接过大哥的教案反反复复、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耐心地指出了其中不足和需完善的地方,然后重重地拍了拍大哥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自信是一个人的胆,有了这个胆,你才会战无不胜!”大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3
第二天上课时,学校方却在毫无通知的情况下来了个忽然袭击,管教学的赵副校长和几位语文老师竟不动声色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刚迈进教室,看见最后一排的老师们,大哥的心一阵“突,突,突”地狂跳,心想:这下怕要出洋相了。他的手心和鼻子都渗出了毛毛汗,但仍强作镇静。紧张不堪的大哥在向同学和老师作自我介绍时都结结巴巴、面红耳赤,一急之下,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陈伯乐”也写成了“陈白乐”。当他发现后连忙用黑板擦抖抖地抹去,急急慌慌地又改成“陈伯乐”。底下小同学一阵哄笑,来听课的老师们也面面相觑。当时大哥讲的第一课是《小马过河》。早已六神无主的大哥只知道把《小马过河》这篇课文用来教小同学们反复诵读,而且自己因为太紧张也读得疙疙瘩瘩,很不流畅。事毕他又抽好几个小同学起来读了好多遍才把这堂课熬满。第一堂观摩课就在别扭单调的课文诵读中草草收兵。下课了,赵副校长和几位老师招呼都没过来打就摇着头默然走开了……小同学们也一脸迷茫地目送着他们这位“奇葩”似的老师消失在操场上。
大哥刚跌跌撞撞地回到办公室,赵副校长就一脸和善地推门而入。他亲切拍拍大哥的肩膀:“陈伯乐同志,当不了老师,可以当校工呀。”大哥听了霎时眼圈儿红了,嚅嗫着说:“赵校长,我只是——只是——今天太——紧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一定努力上进!”
赵副校长沉吟了一会:“好嘛,年轻人,看在你父亲陈老师是全县语文王牌老师的份上,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一定要珍惜哟,年轻人!”大哥只差磕头作揖谢过了。当天是怎么走回寝室的?大哥只知道脚下摇摇晃晃,像踩着棉团,心里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回到寝室他一头扎进被窝里,用被子捂住头,撕心裂肺地哭了。那一天他滴水未进,父亲怎么宽慰劝解也无济于事。
4
第二天,大哥睁开肿得像水蜜桃一样的眼睛,一骨碌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独自一个人来到金山小学的山梁后,对着莽莽群山大声地诵读课本,并把眼前的小树当作同学,与他们娓娓而谈,用心交流。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磨练,大哥完全消除了自己内心的紧张情绪,基本上能够气定神闲地站在讲台上坦然面对几十个同学的炯炯目光了。为了扩充自己的知识面,他又自修了汉语文学专业的大专课程。经过三年的苦磨苦学,再加之大哥本身天资聪颖,虚心求教,同时又经常向有着丰富语文教学经验的父亲探讨些技法,大哥的语文教学水平有了长足的进展,很快成为金山小学的语文教学业务骨干,并且在整个平昌县小学语文教师中也小有名气。
记得有一次平昌县开全县范围内的小学语文公开课,前来听公开课的小学语文老师有十多人。大哥当时仍讲《小马过河》。当大哥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向讲台时,在一片“同学们好!老师好!”的例行仪式中,大哥淡定地合上了书本。抽几个平时具有表演天份、普通话十分流畅的小同学分别上台扮演老马、小马、牛伯伯、小松鼠,让小同学们拿着书分角色用普通话有声有色地朗读,把一篇简单枯燥的课文排练成了一部趣味盎然的小话剧。小话剧表演结束,下面的同学们一下子沸腾起来,整个教室掌声雷动。
接着大哥又结合课文循循善诱,引导同学们进行自主发言,整个教室举手发言的同学如雨后春笋,气氛异常活跃。最后大哥又根据小同学的角色表现评出最佳小演员奖、优秀小演员奖和参与小演员奖,并给他们一一戴上自己精心剪裁的小红花。这堂课整个教室欢声笑语,听课老师也频频点头,大开眼界。下课了,小同学还叽叽喳喳围在大哥身边问这问那,不愿散去……从此大哥的名气也不胫而走,他也从金山小学调到了金山中学,成为了平昌县语文教学业内颇有影响力的优秀教师。
苦尽甘来总是春,都说苦难是天才的垫脚石,大哥的成长给了我不少的启迪:磨难并不可怕,只要你肯努力,不放弃,终有一天你所受的苦、所忍的痛、所担的责、所扛的痛都会以另一种方式予以回报!□陈志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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