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青青的话
□蒲康林
青青，你出生在九月下旬的前一天，那时你妈妈已经肚子痛了两天。她听说顺产的孩子更健康，即便羊水偏少，仍忍着剧痛坚持顺产，直到后来，我执意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当护士把你递给我时，你哭得正伤心。
30多年前的夏天，有一个小男孩同样呱呱坠地，他的妈妈抱着他，而他的父亲还在百公里之外奔波，他的父亲无法体味到为人父的喜悦，有的只有生活的艰难。
小男孩的父亲，只读过几年书，10多岁就在姐夫的铁匠铺里当学徒。早上在巴中背着80斤铁走路回南江，一路小跑傍晚才赶到，吃几坨红薯继续干活儿。他的背就这样被压弯了，至今也没直起来。
20多岁时，他结了婚，直到4年后才迎来第一个孩子。也在那一年，他贷款700元修建房屋，房屋落成之时，家中的米缸也见了底。这笔钱和利息，直到13年之后才全部还清。
5年之后的某个夏天，一早他去巴州城卖水果，刚走就下了雨，小溪变成了渡船无法靠岸的大河，他在河对岸一户人家中心急如焚，就在那个下午，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一个女儿。
孩子降生不久，肝病悄悄降临了，妈妈传染给女儿，女儿传染给男孩，最后传染给父亲。他将家中能卖钱的都拿去换了钱，去河对岸的杨大夫那里去抓药，青霉素一针一针地打，中药一碗一碗地喝，熬过的药渣再熬水，他大口咽下治自己的病。他常常会做一些可怕的梦，每次讲起，懵懂的儿子都会难过害怕许久。
肝病最终没能击倒一家人，妈妈和孩子渐渐好了。他也在慢慢好转，但家中早已一贫如洗。他借了点路费，决定外出碰碰运气，甚至做了死在外边的打算。
幸运的是，上天最终没带走他，还让他挣了点钱回家。
那时，他的儿子已开始读书，他常年在外打工，下煤窑、炼焦煤，什么活儿挣钱做什么，挣回孩子的学费，挣回一家的开支。
他关心最多的两件事，一是挣钱，二是儿子的学业。每次打电话，他都会问上一问。
遗憾的是，他的儿子并不在意这些。成天想着玩儿，夏天总喜欢泡在河里，母亲担心儿子被淹死，每次把儿子抓回来，一边讲道理一边打。
儿子成绩不大好，还偏科，中考毫无悬念地失败了。他很痛心，嘴上说着让他辍学，暗地里却准备了复读的学费。一年后，儿子考上了高中。后来，女儿没考上高中，他赌气让她辍学，在家待了一年后，他还是让她回到了学校。
十多年里，他就这样奔波着，跑遍了中国绝大多数省份，挣钱供儿子、女儿读完了大学，至今还闲不下来，在外地奔波。
他倔得很，多年前干重活儿时落下了疝气的毛病，发作时痛得死去活来，却一直心疼钱不肯手术。去年中秋，他终于上了手术台，手术整整持续了一下午。当他全身麻醉地被推回，医生嘱咐不要让他睡着。就这样，儿子在床前喊了一整夜“爸爸”，每次他都努力地抗拒着麻醉药带来的睡意，认认真真地答应。
这就是他的生活，一直很艰难，却从来不曾向生活低头，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家。
青青，我最亲爱的女儿，这个“他”就是你的爷爷、我的父亲。我写下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现在衣食无忧，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一代一代艰苦奋斗才获得的。
青青，你总是没有安全感，一不如意就哭得撕心裂肺。我有时会烦躁，有时会抓狂，更多的时候会想起我的父亲，想他所经历生活的苦楚，想他如何当一个父亲。
30年一个轮回，父亲的接力棒传给了我。因为他的奋斗，我不用再经历他遭受的一切。但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境遇，我能做也必须做的，是拿好接力棒努力前行。
就像我的父亲，用自己的努力点亮一盏灯，照亮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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