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草的绿痕

◎宁颖芳

车前草是从什么时候就有的呢？是洪荒之初吗？而车，却是在草之后才有的。

读《诗经》时，发现了车前草的倩影绿痕。“采采芣苢”中的“芣苢”就是车前草。陆机《诗疏》云：“此草好生道边及牛马迹中，故有车前、当道、马舄、牛遗之名。”车前草有药用价值。在《本草纲目》里，它有治眼疾的作用。张籍有诗说明：“开州午月车前子，作药人皆道有神。惭愧文君怜病眼，三千里外寄闲人。”车前草幼苗可以食用，它也叫车轮菜。

无论是芣苢、马舄，还是当道、牛遗，在所有的名字中，只有车前草广为流传，叫了几千年。车前草三个字简洁、朴素，却富有诗意和哲理。车前草也许从来不在意自己被人们叫作什么，它安静地长在车前，等着路边的车轮疾驰而来，等着时光的脚步奔跑而过。

在乡间，车前草随处都是。路边、小径旁、田埂上，深绿色的叶片上是深深的车辙，挺立的花穗仰起头，向着天空，像是路标，像是宣言，像是纪念碑。

车前草长在路边，它从来不肯移动一下脚步，不肯靠近田地里更肥沃的泥土，不肯与庄稼争夺养分，甚至也不去和更多的野草抢风头与地盘。它让出来更湿润的土地，给更多的小草。而它只是占据着这窄窄的路边，在坚硬的小路与田野的分界线处安营扎寨。它耐旱抗压，不惧重力，顽强地生存着。它不需要更多的阳光与雨水，不需要浇灌，只是默默地生长着，把生命的绿色奉献给脚下的土地。

以前，车前草的身上，曾留下过马车轮子的印痕，留下过架子车车轮的轨迹。去田地劳作的男人们有力的脚板踩上去，女人们挖野菜时花布鞋的脚印踩上去，路边玩耍的小孩子们光着的脚丫踩上去，还有马蹄、牛蹄、羊蹄、鸡爪……后来，乡间有了水泥路，然后自行车、摩托车和汽车的轮子一遍遍地从车前草的身躯上压过去。阳光、雨水、尘土一层层拥抱着它，时光匆匆的步履也不忘在它身上烙下印迹。但车前草依旧把一抹绿色深深地镌刻在道路的边沿上。

车前草爱着乡村，爱着小路，爱着一茬茬走过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它见证了他们的生活，那些酸甜苦辣的日子，那些风雨兼程的生命征途。

在车前草面前，我常常会停下脚步，停下一颗奔跑的心。对忙碌的现代人来说，车前草也许是一种隐喻。随着夕阳西下，风微渐凉，倦鸟归林，牛羊陆续返回村子，白日里喧嚣的尘土终于落定，一切归于平静。车前草在路边安静地等待着，高擎着花穗，仿佛在等待那些驶过去的车轮、走过去的脚印，再沿着旧路返回。而此时的乡村是静谧的，是一首田园诗。暮色中，车前草一点点隐去。它继续等待着月色星光，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降临，等待着明天的脚步慢慢响起。

露珠迅疾地从草叶尖滴落下来，渗入泥土里，阳光又晒干了那一片洇湿的阴影。车前草身躯上的印痕，那些旧时光的足迹依然清晰醒目。它在提醒那些太快的脚步，慢下来，幸福与快乐就不会这么快消失。因为再快的车轮，也快不过时光的步履。

车前草是栅栏，是减速带，是停车标志，让车轮、让脚步、让我们浮躁的心慢下来，停下来，放弃速度，安静地聆听当下的呼吸，享受此刻的微风与阳光。

感谢车前草一路相伴。那绿色的车辙印痕，是时光的印记，也是生命的隐喻。有了车前草，单调的路途有了别具一格的诗意与风景。漫漫人生旅途，虽然我们只有一张单程票，无法回返，但我们却可以时时放慢脚步，学会去欣赏一路风光，并且走得从容与无悔。

宁颖芳：生于岐山，系中国作协会员、省作协理事、省作协签约作家，兼省交通作协副主席，著有《倒影》《红指甲》《雪 ,或者爱情》《虚构的风景》等多部诗文集，诗作入选多个权威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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