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的召唤
◎吕向阳
年关了，人都要盘点。
这一年，我干了些啥？
年这只出奇的大手，将树上的 365片叶子哗啦啦抖了个干净，也给我的岁月覆上了一层土。年是一把锯，把岁月总要锯成两段。
这一年，我只记得盛夏热得出奇，仅宝鸡就热死了 30多个人。我庆幸老天很眷顾我，让我坐在有空调的房间躲过了一劫。而那些农民工兄弟，那些病恹恹气若游丝的老人就去了另一世界。每个年份总要像拉壮丁一样叫走一些人，而活着的人只记下了零零碎碎让自己很不爽的事。就像我只记下了这个鸡年很热一样，其余就忘掉了，等待着来年像翻熬饼似的又温习季节的温度。
我是个爬格子的人，从二十岁爬到了现在。稿纸上是窗格一样的方框框，我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悲所喜都填鸭到一个个框框内，就像农人在稻田里插着秧苗。 2017年，我逼迫自己不要闲过每一天，写了 40万字。写了点啥？ 10万字的长篇散文《陕西八大怪》，媒体圈生存现状的长篇小说《本报记者》。《陕西八大怪》在省作协《延河》杂志上予以连载，我得感谢执行主编、鲁迅文学奖得主阎安先生。说实话，这么长的东西要刊发至少不能让读者厌倦，因为这不是小说，不能靠故事味蕾来拉读者。但阎安说：“让不少人写‘八大怪\’，都写瞎了，只有你写出了味道！”这算是对我最大的安慰。而后，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温亚军先生把“八大怪”推荐给了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王巨才先生，正好言实出版社出一套茅奖、鲁奖作者散文丛书，“八大怪”被相中，挤进了这个叫“雄风”的“匣子”中，而我可能是唯一没有获前两项大奖的小不点。言实出版社与我签订了出版协议。至于这本小说，我也祈求能有个好运。
前一阵，我回岐山看望老人，我母亲苦苦劝道：“你今年有了老相，别写东西了，写得够多了。”我不知怎么回答母亲才好。
我热爱文学就像热爱生命一样。
她是国人的血脉、国人的灵魂、国人的精神伊甸园，没有什么有着如此的魔力，也没有什么有着如此的布道功能。从牙牙学语，到懂事知世，再到当兵、当记者，文学像阳光一样照耀着我，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像母亲一样关怀着我。没有什么比她更亲切，比她更热心，比她更深邃，比她更透明。她有着春雨般的滋润，有着夏风般的炽热，有着秋雨般的惆怅，有着冬雪般的晶莹。四季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文学却钻进了我的骨子，绑架着我，羁押着我。四五千年来，一群围着这个磨子当着蠢驴的文人，“轰隆隆”掀动着它不断运转。仓颉为造字，惹得鬼神哭叫了三天三夜。他是得罪了鬼，鬼怕人掌握了这个通向文明的金钥匙，就嚎叫着。而识鬼直至打鬼才使国人真正步入了一个文明时代，这也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人类才有了新风景、新格局、新生活。母语是中国人的乳汁，我像珍爱恋人一样呵护她，像珍惜钻石一样擦亮她，我向她诉说着悲欢，向她诉说着向往。
母语是一棵大树，我是大树上的一只鸟。这棵大树的枝干像铜像铁一样坚硬。有代表性的枝干是屈原、李白、李贺、杜甫、苏东坡、范仲淹、曹雪芹、陈忠实……
屈原“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李贺这个鬼才为吟得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母语碎片，早早就被文学牵走了性命；
范仲淹的家国情怀铸起了永远不倒的“岳阳楼”；
曹雪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打湿了所有文人的衣襟；
……
自古“文章如青山，富贵如浮云”；
自古“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但我却愿意做母语这棵大树上的一片叶。
母语是一轮圆月，我是月下的一只青蛙。月亮的清辉让我留恋、让我陶醉，我愿做一只月下的青蛙，沐浴在清辉下，鼓噪着，学着母语，与天地交流，与江河共语。
母语是一座大山，我是山上的一只蚂蚁，政治也罢，经济也罢，我执拗得像一头犟牛，固执得像一头蠢驴。我知道我微小得像一只蚂蚁，但我愿在这看不到尽头的大山上蠕动。就是累死了、渴死了、饿死了，我都没有什么怨言。没有了文学，就如同我身子被抽了筋骨，我就是个稻草人。
母语是一口深井，我是井内的一滴水，这口井深得不见底，清得像明镜。欢笑时她鼓胀着我的心灵，忧伤时她浇开了我的块垒，无助时她驱赶着我的消闲。文学是酒，我看见了太阳燃烧时的狂热；文学是泉，我看见了沙漠因她而丰腴的奇迹。我大口大口地喝着她，我如痴如醉。三十岁的我选择了文学，嫁给我梦中的恋人，我挥霍着一张张稿纸，像商人点着票子一样喜悦。
文学的深井可能不因有我这样一个笨得出奇的人而高兴，但我却愿化作一滴水，与这口井相依为命、生死与共。
母语召唤着我、催促着我，让我别当懒汉、别停下来……（作者系冰心散文奖、中国报人散文奖、丝路散文奖获得者，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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