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泥弄瓦 吴克敬
习惯的说法是:秦代有了砖,汉代有了瓦。实际是西周时期,就有了砖和瓦的,这在周原遗址的考古发掘中,已经有了多次的证明。我到扶风、岐山的周文化博物馆去参观,在陈列有序的玻璃展柜里,就有质地古朴的砖、瓦展品,在明亮的射灯照耀下,散发着黛青色淳厚醉人的光彩。
自小生长在周原遗址上的我,触目所及,两面滴水的架子房,单面滴水的厦子房,高高的房顶上,遮盖着的,全都是一色儿的小青瓦。与博物馆展出的青瓦相比,只有长短和宽窄的区别,质地和形制就全没了丝毫的变化。因此,我还曾经感叹:姬姓王朝改了刘姓、刘姓王朝又改了杨姓、李姓、赵姓、朱姓、爱新觉罗氏姓,而那屋顶上遮风挡雨的小青瓦,却千百年不改,世事在这里,进化得也太缓慢了。
缓慢不是问题,证明我们祖先的发明,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可是忽然就成了问题。
读初中的女儿一天问我:青瓦是什么样子?
我努力地给女儿描述着,又是比划,又是说道,女儿还是不得要领,弄不清青瓦的样子。我便很不耐烦地说:等有空儿,爸带你到乡下看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生活的城市,现在只有钢筋水泥浇筑起来的楼房,四四方方的样子,太少变化了,高也好,低也好,大也好,小也好,都是一个大平顶,油毡一层,沥青一层,反反复复地覆盖着,就很防水了。钢筋水泥的楼房,排斥着小青瓦,传统的小青瓦从现代化的建筑上,无法回避地被赶下了屋顶,渐渐地在珠光宝气的城市视野里消失了。
农村应该还有小青瓦盖顶的传统民房吧,抱着这样的希望,选择了一个周末的日子,我和女儿回到西府农村的老家。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我的记忆也如飞驰的汽车,在大脑里飞速旋转着……旋转成了一个人力转动的木制转床,制瓦师傅把醒在暗窑里的红胶泥,很知分寸地竖起一道泥墙,一根细细的钢丝绷在竹弓上,有所限制地在泥墙上切出一片恰到好处的泥坯,双手捧了,竖贴在转床上的瓦桶上,这就操起两个带着把儿的木制瓦拍,一边手里握一个,啪啪啪,啪啪啪,在悠悠转动的转床上很有节律地拍打着瓦桶上的泥坯,转床百圈千圈地旋转,瓦拍百遍千遍地拍打,直到把泥坯拍打得筋了、熟了,提着晒到太阳下。半天时间,待桶瓦半干不干,收回暗窑,如桶一样的圆形瓦坯,里子上,早有四条制坯时压上去的刻线,举手轻轻一拍,圆圆的瓦桶,一分为四,积攒得多了,就又装进烧窑里,十天半月的一场好火,再慢慢地用水在窑顶饮了,起出来就是一窑上好的小青瓦呢。
少年时的我,曾着迷地看过制瓦师傅的手艺。而且还很着迷地看过造屋师傅在新造的屋顶上,抹了麦草泥,一行行的,把小青瓦鱼鳞一般,叠压在新房顶上。小青瓦的造型是简单的。造屋的师傅给房顶苫瓦的手艺也是简单的。讲究的是简单的小青瓦苫得合茬成行,形成瓦垄。需要美观时,还可在前檐滴水处,锲上有花纹的瓦当。
屋子盖得久了,瓦片由灰变青,瓦垄里还会生出好看的瓦松苔来,配上高墙、门楼,差不多就是殷实人家的象征了。在春季的头一场雨后,瓦松苔儿起身了,蓬蓬勃勃地生长着,直到冬季的头一场雪,又枯萎下去。在此期间,肥肥胖胖的,带着点酸、带着点甜的瓦松苔儿,是农村孩子的一道口福,小孩儿是很馋那瓦松苔的。躲开大人警惕的眼光,悄悄地爬上坡顶的屋面,采来瓦松苔儿,躲到背人处,招来三两玩伴,有滋有味地大吃一场。
采取瓦松苔儿,冒险是一回事儿,踩碎小青瓦是另一回事。碎了小青瓦的地方要露雨,这便害得大人冒雨也要爬上房顶,用一块好的小青瓦,补上踩碎的那一块。
把记忆中的小青瓦,以及因小青瓦牵连出来的故事,讲给女儿听,女儿就很向往了。
遗憾的是,老家农村也不见了小青瓦。
一户连着一户,一村连着一村,原来的青瓦房舍全被拆除了,代之而起的,是雨后春笋般崛起的砖混小楼。应该说,这是乡村居住条件的一次大进化,我是高兴的,却也不免惆怅和失落。
小青瓦的问题,之于女儿是没有实物可证明了。我为女儿遗憾着,而女儿却很轻松地一笑,说:进步就是一种遗憾。
却好,有个叫余平的人不想遗憾,哪怕是为了进步的遗憾,他也要以己之力来弥补了。身为一个著名的建筑设计师,余平是有心机的,也善于捕捉和运用灵光一现的心机,在西安高新区的一幢楼下,租了一片不小的门面,开了一个独具创意的茶社,命名了一个独具心机的店名:瓦库。
几位朋友相邀瓦库喝茶,点的是时兴的普洱。普洱茶的汤色带着时间的浑厚,暗红中加了些暗黄,质朴而高贵,氤氲着的丝丝缕缕的清气,让我们仿佛看到刚从瓦窑里新出的瓦片一样,总也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清气,两种清气的味道各不相同,但却绝对都是醉人的。
我便醉在余平的瓦库里了。
他在装修他的茶社时,充分地考虑了瓦的元素,也充分利用了瓦的元素,不仅在室外,就是在室内,抬头都能看见瓦的妙用,窗和门上镶了瓦,墙和壁上镶了瓦,让人不禁感叹,好一个“瓦库”瓦的世界。触目可及的地方,看得见的有北方偏厚一些的小青瓦,还有南方稍薄一些的小青瓦,有机制的大红瓦,还有机制的小红瓦,有古旧的,也有崭新的……迎着大堂的一面墙上,就都挂满了那种崭新的机制红瓦,茶客来了兴趣,欲望在瓦上涂抹什么,讨来笔墨,就能随心所欲地涂抹了。眼睛数着瓦片,这就看见了贾平凹、陈忠实的题词,洋洋大观,难以尽说。
余平先生也撺掇我了。恭敬不如从命,我亦欣然提笔,找了一片新瓦,写了“戏泥弄瓦”四个字。为了满足女儿的好奇,我把她也带到瓦库,让女儿难得的结识了一回小青瓦。(B)(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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