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胡宝林没人的日子院落独自在雍峪沟院墙圈不住日子一天

西安晚报 2016-08-22 19:59 大字

■胡宝林

没人的日子,院落独自在雍峪沟。

院墙圈不住日子,一天一天,日头翻过房脊,又落过西墙,影子在地面长了又短短了又长。房屋像多少年一样,以同一种姿势站立在空气中。阳光透过天窗,将一道光亮投进屋子,光亮中,无数的尘埃,像游蚁,亮晶晶地上上下下浮动。屋里的家什,厨房里的黑老锅、水瓮、擀杖、瓷碗、竹筷,连锅炕上的草席、被子、枕头都以自己的形状,在原地沉静,仿佛在沉思,又像在等待。现在,锅碗在,而吃饭不在;炕被在,而睡眠不在。晴朗的夜晚,一院屋子,黑黝黝一团,眠在两道山梁之间。院子围住了一方天空,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落在猪食槽沉积的水里,一槽水,就这样收留了遥远的星球。遥远的星球,穿越无数光年的长途,在地球上这个院落的这摊水里浓缩成冷静的星子,已瞧不见大气和云团。屋子上的烟囱,张大了口,想要对天说什么,但一直没有说出来……

院墙圈不住风,风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河边树上的芽芽着急成叶叶又黄枯再脱落,季节由春缭乱成夏又历秋到冬,唯有这院老屋安静站于时光之中,不随风摇摆。不为人知的夏夜,狂风呼呼,愈来愈强,摇撼树枝。房屋周围的洋槐、梧桐、核桃树被鼓吹着,像包袱一样一忽儿浑圆,一忽儿扁塌,一忽儿倒伏背过气去,一忽儿扬起回过神来。闪电,在山梁上,如抖动的银蛇,划破重重夜色。屋檐在亮光中一闪,又消失在沉沉黑色之中。雨水的天军,自九天而下,急扑这个村庄,万千箭矢射向房屋,在层层青瓦上折断箭头,在院里弹起浮土,很快在檐边垂下长练,在地面蜿蜒水流,裹挟着树叶杂枝,涌向门槛下的水道……屋檐下停着的架子车、立着的镢头,靠着的扫帚,挂着的镰刀,盘着的麻绳,被水溅着了,湿淋淋的,注视着,不发一言。漫漫长夜……第二天,风雨停住,湿漉漉的院子又被阳光一处处烤干。随后,白天黑夜,又淋湿晒干。那是天和地的对话,是风和院落的呢喃,直到大雪洋洋洒洒,染白了整个院落,覆盖在一件件农具身上……

我们不在,它们经历着时光。

我们走了,把院落、房屋和一屋子的物什还有寂静,留在了这个山沟中。我能想来,它们要经历的时光,和许多年来的都一样。这个村庄,一年一年,变化极其微小,小到常常被我们忽略。但我没想到,房屋和物什自己过着日子,并且在时光中悄悄老了。一点一点,于无声处,一个个皮肤只轻微暗淡,身形却困乏松坦,内心苍凉。

多年前,我只知道,一件东西是用老的。像镢头,你不停使唤它,它出力鼓劲,啃石咬土,累、困、乏,几年后钢散了,刃卷了,口豁了,老得用不成了,就撇到一边,换新的。磨刀石,来到家时,方方正正,一年一年,一刀一刀、一镰一镰磨过,它的腹身渐渐凹了下去,最后弯成一个驼背,不复当年的英武模样。山里的小竹子,葱葱郁郁,挺挺拔拔,父亲割来扎了扫帚。早晨扫院,晒麦扫场,一下一下刷过,扫帚的细叶芒枝就一点一点磨去,就成了秃刷刷。我们一日一日,用老了这些东西。

这几年,没有人用,这些东西怎么样呢?好似还保持着旧时的样子,但手一握,发觉它们也老了。青身白刃的镢头,锈一粒一粒,一坨一坨,将它蚀腐。虫子将白白的镢头把吃成窟窿,在里面安家,一抹一把似头皮屑。靠在墙根的那把新扫帚,没用过,一扫,叶枝却簌簌断落。架子车,气瘪了,厢板一触,掉下一片渣子。屋里的墙壁裂了许多缝子,屋顶的椽也没落,椽头有些朽坏。墙上挂的一环长绳子,没出过大力,现在一拽,断成了节节。最难堪的是窑洞。厨房挪走之后,炕上也再没睡人,窑里没了烟熏火燎,消消停停了。但蛛网就攀扯在角落,顶上的土疙瘩时不时掉落,多年未长的细口子越长越大。窑洞不住人了,烟火也不住了,最后,老鼠和蜘蛛也不住了。都不住了,窑洞也快塌了。

多年以来,我心怀愧疚,认为我把家里的物什用老了。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用着的东西老得慢,不用的东西才老得快。我不用的东西,东西因为自己无用而荒了心,散了劲,走了神。没了心神的东西,不多久,就蔫了,酥了,软了,瘫了,被上天带走。村里许多没用的东西,最后都消失了。我没有老了东西,是时光老了它。我的手粗糙,时光的手柔软;我的脾气暴,时光的性子绵;我的蛮劲大,时光的劲儿轻;我使它的时间长,时光使它的时间短。我使它,它反倒老得慢,寿命长;我不使它,它闲了,反倒老得快,寿命短。汗水浸透的镢头把,想不起生隙;啃石咬土的镢头,来不及生锈;负重载物的架子车,顾不上腐朽;扫院净场的扫帚,虫不敢下口。时光,是比我锋利一千倍一万倍的,但它却轻柔得,让物什看不见摸不着觉不着是它老了自己。

一个院落,轻轻老在时光里。

我是个懒人。小时,野在山地,爬坡下河,走山上树,活得像一只小鸟在天上,一条小鱼在水里,一头小兽在田野,一只小虫在塄坎。没有人管我,我的开心像一朵自在的喇叭花,想啥时开就啥时开,想开多大就开多大。大人们任由我野生野长,想不起使唤我。我顶多去帮忙端个碗,提壶水,捎个话。待我大些,想起使我去读书,我不喜欢书使唤我,不喜欢老师使唤我,也不喜欢学校限制我,我就逃学。勉勉强强念书,离开了村子,越走越远。父母在田地劳作,辛苦流汗,却使唤不上我。待到后来,我留在城市里,吃上了乡亲眼里的“轻省”饭。这碗饭,没有那么狠狠使唤我。我轻飘飘地生活,把我自己从二十活到三十,又活到四十跟前,曾经想干的事一桩也没干成,而且暮气沉沉,胃口不好,精神不振。而村里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耕地锄禾,割草喂牛,蹲在门前大碗吃饭,活得勤勤快快,精精神神。

这么多年,太疼惜自己了。

我把二老接到城里,将老屋留在乡村。仅仅几年,当我再次回到老家,老屋和物什的衰老让我震惊:人不好好用自己,就会像它们一样,骨质流失,在不知不觉中身心疏松散架,衰败腐朽,老了自己,最后没了自己。

剩下的人生,要好好用自己。

作者单位:宝鸡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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