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宝鸡的宝

宝鸡日报 2018-04-13 11:09 大字

这些年,在博物馆和文保单位之间乐游,我常会想这样一个问题:至今为止,中国哪座城市出土的珍贵文物最多?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越想越让人迷惑。脑海中一旦浮现出一个答案,很快又被另一个答案所否决。假设是那些历经王朝更迭的古都,如西安、南京、洛阳,那一定是忽略了许多发现惊世大墓的地方,如满城汉墓所在的保定、马王堆所在的长沙,以及近几年发现海昏侯墓的南昌。就从这两个范围内选一个,必然还有许多地方不服,比如安阳殷墟的妇好墓,里面出土的青铜器恨不能占国家博物馆半个展厅。

文明古国绝非虚名,若想从文物角度,在其中争得一席之地,实在不容易。

其实文物还好,毕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证,玩不了虚的。要是只论文字记载,正史野史加上各种民间传说的佐证下,许多地方都对自己是中华文明的起源深信不疑,尤其是一些当地的地方史专家,不少人经过长年累月的资料收集,深信三皇五帝的身份证号码前几位数和自己是重的。

再回到“哪座城市出土的珍贵文物最多”这一问题,在我前几日去宝鸡回来后,我突然觉得,宝鸡是有这个实力让别的城市服气的,至少,我自己对这个答案心悦诚服。

可能乍一说,人们还难以置信,因为从地理概念上,大多数人对宝鸡是模糊的,只知道它是陕西的一座城,论文化底蕴,显然不如西安;论革命历史,更不如延安,陕西省有许多名片式的景点,似乎都和宝鸡无关。就像这次同去宝鸡的蒙曼老师所言:宝鸡被大西北遮蔽了,被西安遮蔽了,被观念遮蔽了。

然而,这只是世人对宝鸡的误解。于今人来说,宝鸡之国宝,实在是天下无双。

宝鸡的国宝,得先从青铜器说起。和如今泛滥的各种“之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宝鸡作为青铜器之乡,绝对是世界公认的。在青铜器上,宝鸡称“之乡”,没有地方敢称“之城”或者“之都”。任何地方,出土过再多的青铜器,拿来和宝鸡相比,能算个“之村”就不错。

众所周知,大型青铜器一直是各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比如国家博物馆里的虢季子白盘和大盂鼎,比如台北故宫博物院里的散氏盘和毛公鼎、上海博物馆里的大克鼎。这几件国之重器都曾让无数人膜拜,看过的人或许没有留意,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清代从宝鸡出土的。

除青铜器外,让杜甫、韩愈、欧阳修称颂的石鼓亦发现于宝鸡。那上面有中国最早的石刻诗文,从大秦帝国隐匿了一千多年,被唐朝的一位牧羊老人发现,至今又是一千多年,辗转多地,最终进了故宫,不仅是镇馆之宝,更是当之无愧的镇国之宝。

在宝鸡,我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感叹,但也听到另外一种似乎更加冷静的声音:宝鸡虽有宝,却不在宝鸡。的确,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出土文物当地留不下几件,就藏到了省级或国家级的博物馆,尤其是珍贵文物,留在出土地的太少。

但是,用这种惯性思维去判断宝鸡,又是大错特错了。宝鸡青铜器博物院的对外标识是中国青铜器博物院,是中国最大的青铜器博物馆。敢称中国最大是需要勇气的,一不留神就会被认为是妄自尊大,但是,走进这个博物院,就会发现,宝鸡称得起这个大,而且不仅仅是大。

宝鸡青铜器博物院面积大,青铜器体量大,展出规模大。但是,大部分文物依然存在仓库里,因为馆藏数量实在太多,一些放在别的博物馆都可以当镇馆之宝的青铜器,在这里都很少有机会示人。我想起足球比赛中的一个词语,叫“板凳深度”,指的是替补队员的实力,往往决定了球队可以走多远。在青铜器上,宝鸡的“板凳深度”相当于鼎盛时期的巴西,替补组一个队也很可能拿世界杯冠军。

进了第一展厅,上来看到的一组杨家村窖藏青铜器,我立刻就目瞪口呆了。所谓窖藏,从考古上来说,就是同一批文物被埋在一个窖穴里。和陪葬文物完全不同,这些文物往往具备更高的价值,因为战乱或者别的特殊原因,埋进去之后,没有机会再挖出来,直到后世偶然发现。这组窖藏青铜器,是宝鸡市眉县杨家村五位农民在 2003年发现的,共有 27件。

喜欢青铜器的人都知道,青铜器上有没有铭文尤其重要,铭文字数多少、所记载事件的重要性往往决定了器物的价值。这 27件青铜器全部有铭文,共 4048字。铭文上都记载了哪些内容呢?单说一件西周青铜逨盘,盘内底铸铭文21行,约 360字,记载了单氏家族8代人辅佐西周 12位王 (文王至宣王 )征战、理政、管治林泽的历史,其中一一记载的周王 11代 12位王,和《史记》是完全一致的。而且,这批窖藏青铜器中,许多还没有氧化,青铜还泛着最初的金色。两三千年的时光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似乎真的是穿越历史而来。

还不得不说一下博物院的镇馆之宝,就是西周早期的酒器何尊。何尊是在 1963年被当地农民一镢头刨出来的,然后卖给了废品收购站。两年后才被博物馆工作人员发现, 30块钱买了回来。最初,只是觉得其年代久远、造型雄奇、图案精美,称得上一件精品文物。

1975年,何尊在巡展时被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发现了藏于尊内的 122字铭文,其中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字第一次连在一起——中国。最早的“中国”,就在宝鸡。所以,宝鸡一直以来的对外宣传语“看中国,来宝鸡”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句实话。

宝鸡不光是周王朝的“龙兴之地”,更是先秦近三百年的都城。雍城遗址和秦公陵区都深藏着太多无价之宝。其中,让人震撼的秦公一号大墓,历经了汉、唐、宋各代盗墓贼的二百多次骚扰,依然出土了3500余件文物,金器、玉器、铜器、铁器、漆器、石器,还有历代盗墓贼遗留下的工具,有的也成了文物。

然而,宝鸡的宝还远远不止这些。有一个地方,往往会被游人在宝鸡的地图上忽略,想当然以为是在西安的范围之内,那里就是法门寺。

法门寺位于扶风县,是属于宝鸡的。这座唐代的皇家寺庙历经沧桑,虽然曾经的地上建筑荡然无存,却有一个封闭了 1113年的地宫,其中不光有世界仅存的释迦牟尼真身舍利(佛教界和考古界共同认可的只有此处),还有大量的唐代佛教法器和唐皇供佛珍宝:金银器 121组,其中唐懿宗、僖宗亲供的上百件;唐宫秘色瓷 14件,揭开了陶瓷考古上的秘色瓷之谜;古阿拉伯的琉璃器群 20件,是世界琉璃考古史上的重大发现;荟萃唐代丝织工艺的丝(金)织物 700多件,其中有武则天绣裙,还有 400多件珠玉宝石及诸多艺术品,均为绝世珍品,称得上“穷天上之庄严,极人间之焕丽”。

在法门寺博物馆,我一边惊叹不已,又一边感动不止。因为,这座千年玄宫之所以能够给今天的我们如此大的惊喜,恰恰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代代人的信仰和坚守。

关于地宫,在唐代一直不是秘密,即便是在封存之后,后世也多有记载,或传说。被今人发现,是因为地宫上的砖塔坍塌重修。

然而,地宫上的塔明朝就已经坍塌过一次了。《扶风县志》上记载了时人看到的地宫:“深数丈,修制精工,金碧辉煌……”然而,当时有位“痴僧”,不但没有打开地宫取出宝藏,反而为了修塔化缘,用铁链穿透肩膀,拖着它周游四方,历经三十年将塔修成。

民国年间,国民党元老朱子桥来陕西赈济,见寺院荒废、宝塔倾斜,亲自主持修缮。民工从石缝中看到了塔下地宫,朱子桥要求在场所有人保守秘密,并把石缝封死。

文革开始时,红卫兵拥入法门寺,狂砸佛像,烧毁佛经,他们或许听说了塔下藏有舍利以及宝物,用镢头到处乱挖。法门寺住持良卿法师苦苦哀求,甚至跳进红卫兵挖出的大坑中阻拦,也阻挡不住他们的疯狂。危急时刻, 71岁高龄的良卿法师披上破旧的五色木棉袈裟,拜了拜残破的佛像,把一桶平常用来点灯的煤油全部浇在自己身上,抱着柴草来到宝塔前,划着了火柴……红卫兵被吓退了。后来地宫被发现时,有人说离当年红卫兵所挖的坑不到半米。

因此,法门寺的地宫石门上那把唐代的锁才锁了一千多年。锁住了欲望,锁住了贪婪,锁住了历史,锁住了时光。

每个时代,都有像锁一样的人,他们看似冰冷、固执,不识时务,却让人敬仰。他们用生命捍卫着信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数千年中华文明之所以没有中断,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锁住了文化的血脉。

宝鸡的宝,是宝藏的宝,更是文明的宝;宝鸡的宝,是物质的宝,更是精神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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