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天水
丹麻梁上的月色□李继宗
丹麻梁上的月色
一段生铁平伸出去的缓荡锈迹——
静虚中有人梦里说话
前身后事
只托付一地烟叶
和一仓银闪闪堆放的莜麦
前身后事……
我知道——
多少人今夜就这样在月亮一侧酣睡
嗯,一庄人今夜果然就这样在月亮一侧酣睡
有一块大地湾的陶片曾经对我说
□雪潇
有一块陶片,它先是对我说:
这是一块红色的绳纹陶片
——当年,我们用绳子说话
也用泥土说话,同时用火说话
陶片,它接着说:这是我的嘴
这是我的脸、这是我的腰、这是我的脚
陶片最后对我说:我是残损的
我词不达意
雪潇,你要复原我的话
要从我的只言片语里
恢复一堆完整的火
如同一个过去的君王对我说:
雪潇,从我的残山剩水里
你要恢复一个完整的国
炳灵寺记事
□周舟
鸣响的不是风铃,不是铁与铁
的击打,也许是风
碎裂的骨头。铁的一生都在淬火与变形中
沉默不语。当91岁的母亲
不再使用台阶,我们用轮椅
送她来到这山顶寺院。
母亲话已很少,但她竟
儿女般叫出了在院子坐成一排的
花儿的姓名。“悲伤慢于闪电,慢于
一个在巷道里爬行的少年”。
山下的高速公路
是传送时间的履带吗?我们的城市在更远处
正被烟雾遮蔽,恍若佛经
所言的浮世。那儿,众生喧腾
隐约可见生活幽暗起伏的脊背。
这是母亲91岁的一天
天高云淡日朗风清
我们依靠母亲练习遗忘,同时
分得一缕白云的安慰。
———我们没有谈起长眠于对面山上
刚刚半年的父亲。
天水之间·清水
□欣梓
一碗清澈的时光之水
我不能畅饮——
把一座枣花覆盖的村庄当作清水
我能否看清那个夤夜起身
为我准备干粮的人
在枣花深处安享余生
把一所钟声敲醒的校园当作清水
从那个永清堡的下来的人身上
我能否嗅到——
二十年前课本、书桌和阳光的味道
是的,我是把一条路上的房屋,树木,田埂
店铺,天气,车辆,当作清水了——
我不能忘记!一个求学少年山梁上长达六年的
寂寞和孤单就是清水,是他心口上的第一个异乡
而现在被一首诗迎住的清水,是一碗时光的银两
——我从中赎出了我青春的爱恋和梦想
天水天水
□王元中
要怎样干净的绿和凝望
这个夏天,它才会
满意于自己的黄昏和清晨
一场一场的雨
这个叫天水的小城,它要任性地
说清楚也要人们记住它的名字
我们就住在这个小小的城市
喜欢打伞的人,不喜欢打伞的人
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鱼
被雨隔开复又被它归拢
雨落下接着又飘起
在两场雨的间隙,弯腰俯身的人
看见他喜爱的事物:圆满,晶莹
一一罗列于草尖
并及蔷薇花叶锯齿状的边缘
南郭寺
□丁念保
向晚时分,南郭寺独坐未顷
杜甫来访,他因家愁国恨而满目苍凉
但仍因喝到北流泉的水而快慰
迎着秋风,他老人家睁着婆娑的泪眼
朗诵了一首古诗
杜甫孤俏的身影背后,是
南国四百八十寺,伴着声声木鱼
笼罩在潇潇暮雨之中
多少江山!
六朝风烟未净。
——南郭寺不是南国的寺
南郭寺,这册晴明的山水尺牍
兀自悬挂在祖国西北偏北
一个过去叫秦州,现在叫天水的小城
而我,这个多情倦客,就如嵌在尺牍上一枚闲章
大地湾
□李王强
沿着一朵油菜花馥郁而灿烂的指引
穿梭的鱼群游成了彩陶上古朴的花纹
图腾在上,四野花开。那最初的黍
喂养并丰盈着绵延不绝的呼吸
清水河谷,阳光一地,铺开丝绸般的
温暖,燃烧的火焰像风中的旗帜,猎猎作响
不仅仅是埙,在大地之湾,随手
捡起一件器物,不论陶盆,还是陶罐
信口吹奏皆如天籁,都能歌唱
那低处的苍茫,以及高贵的劳作
一场雪落在了天水
□王选
她们简单手挽着手
在天水的上空落下来
从更远的北方一路跑着
累了喘气的一刻
失了脚扑簌簌跌落了
其实她们想跑到更远的地方
想瞅瞅那里腊月的烟雨
染着多少斑斑绿锈
墙头的女子怀揣多少马蹄
她们还是落了下来悄无声息
静过了一朵尘埃的叹息
落下来轻而易举地覆盖
某个站满街口的黄昏
或者黄昏里一阵醉酒的风
这个单薄的城市
终于脱去了衣衫
把一场雪拥入怀中
暖成了一层熟睡的水
大地湾的埙
□亨一
八千年前的一个早上
一群人手持石块,投向
一只猛兽的身体
猛兽逃跑,投石之声悠悠不绝
小孩捡起一块石头,有孔
轻轻一吹,音脆而纯,响彻山谷
欣喜若狂,拴一草绳挂在脖颈
时而吹,时而把玩
大地湾有了跳动的音符
当枯草返青了八千次之后
我拿起一枚红胶泥做的哇呜子
举向天空,微风吹过
飘向历史夹缝的音调
仿佛一曲笙歌正在迎风奏响
这块锈满泥土的大地之湾
大地湾,大地之湾
剪一段流浪歌手的风
把它的声音
送给文明,送给明天
送给那个吹埙的少年
秦腔
□鬼石
我听过的
最好听的秦腔
是从老家的
一个傻子嘴里
吼出来的
当他从荒凉的山顶
沿着小路
边走边吼下来时
我感觉
山都被动摇了
我甚至觉得
他不是人类
麦积烟雨
□刘文杰
鸟儿在树上念经
乌龟在放生池中打坐
风里有禅语
水中藏玄机
朝拜的蝴蝶一不留神
在烟雨中迷路
春天在南郭寺吃凉粉
□杨强
在南郭寺门口
妻子和儿子吃凉粉,我看着看着就垂涎三尺
我也吃了一碗。三个小学生吃得满嘴辣椒油
一个说杜甫来过此地
另一个说知道
似乎他们都是杜甫的朋友
外地一辆一辆的车经过
为了孩子的安全,我们走小路,登台阶
孩子嘴里数着数,登着台阶,听着听着
还以为杜甫是在给诗句押韵
柳树绿的太完美了,花也只能开到尽致
人们驻足,赞叹
拍婚纱照的恋人自认为此地是最有底蕴的地方
因为杜甫来过
在快到山顶时,有一排卖凉粉的村姑
很多人在排队吃
孩子牵着我的手说他也要吃
妻子说她也要吃
我说我也来一碗
杜甫如果在这,他也说来一碗
马鹿
□阎虎林
车到了马鹿
我把眼镜在衣襟上擦了擦
草甸子上有数不清的马
吃草溜达嬉戏
就是见不到一只鹿
马鹿呀有马没有鹿
早知这样
我就不来了
灌木丛的后面
突然有一朵灿烂的笑容
一晃就不见了
豁达的草甸子
纵容我撒起了野
骑上了马
我就不信撵不上鹿
天水湖
□董浩
平安夜的帷幕即将落下
黎明的天水湖
穿着冰的外衣
含蓄地睡了
南山上的雪白而静美
昨晚送给风雪路上穿行的人
平安祝福
及轻轻的心意
已经抵达
小径边孱弱的草
与默契的石头
都醒了
两只鹅站在冰上
在空旷的黎明中等待
第一缕晨光温暖翅膀
水帘洞
□郑万明
揭开水帘,眼睛往高处游。
有人看见壁画摩崖殿宇香烛
往低处游
能看见鸳鸯石青蛇麻线娘娘
唯独看不见浴女。
洞口挂上水帘
不是遮挡住世人偷窥的眼睛
是佛祖让来这里的人
避开尘世
洗心革面。
七棵古树
□赵亚锋
在黄家峡,我看到三棵榆树
和一棵槐树,两人合手抱不拢
上百年的岁月里,他们经历了什么?
我只看见皲裂的树皮
像一块块结痂的疤痕。我只看见
他们臃肿的腰上
堆积着时间的脂肪。而在地下
与繁茂的根须
挽在一起的,应该还有
曾经给他们浇过水的一双双手……
马路对面,庆福寺里的三棵松树
在春日午后昏昏欲睡
其中一棵撑开的怀抱里
躺着一株幼小的柏树
我边跺脚,边绕这棵老松树
走了一圈。临走,还不放心
又拍了拍他三下
和欣梓在藉河边的聊天时光□莫渡
这个初春的午后
是软体的
像瘦瘦的藉河横在我们面前
我们谈到
几个人的爱情
或许不是爱情,只是婚姻
谈到王选说起的:活此生的意义
谈到了写作,从一颗苹果开始
聆听酒和天气
谈到儿子和生活
他脱掉皮鞋,袜子,睡在枯叶上
一双赤脚伸在阳光下
那个午后,南苑山庄
琉璃瓦上光芒闪烁
南山上葱郁的树木
用新生的叶片掩盖山体空缺的部分
他双目微闭,自言自语地
说着,像是在梦的外面
喊我醒来
一条路正被树影淹没
一个人从我们旁边的铁桥上
走过去
铁桥僵硬地架在那里
不存在任何危险
我在想我的写作和
我的生活
和一颗苹果的一生
风筝在我们头顶攀登透明的梯子
一些虫子也已醒来伏在枯草中
懒得朝世界张望
我们也对此视而不见
坐在樱花的阴影里
我终于揉碎了一枚蜗牛的空壳
后来
他似乎睡着了
我赤脚回到了山上
从曲溪到有佛像的崖壁
□苏敏
中午从分水岭开始
挪着下午缓慢的步子
车子顺着十八盘一路而下
直到山峦彻底露出洁白的足踝
一条比道路更曲折的河水
在裙裾之间清澈地流淌
山谷野草浅滩
山影大明大暗
我们的心事顿时曲折起来
日暮时分赶过来的一丝反光
在山崖上刻出一朵红霞
木桥上转身返回的人
脸上全是岩石般的沧桑
天瞬间黑了,白鹭飞走
曲溪慌乱地将自己拴在山路上
回去的曲路更窄更陡
我们一言不发,头靠着头
一只野兔叼着生死一闪而过
接着车子突然爆胎
人下来,清理落石,支千斤顶
女伴开始呕吐,脸色如霜
快了,披上这件风衣
分水岭就要到了
山顶上再也没有黑暗
刚才一个世界
翻过岭又是一个世界
对面矗立着最后一座大山
崖壁上并排站着三尊佛像
夜色里越发亲切丰满
小袁说,果然如此
前面的路
猛一下子好走多了
雪影(节选)
□兰叶子
隔着清水河坚硬的涛声
我看着你和远山一起后退
退成那年冬天,最为肃穆的背景
我看着时光,将你
和我们隔开
隔成枯藤,隔成蒿草
隔成空旷的雪野上
一点虚无的黑
张家川的夏天
□王若冰
一阵清凉的风
从月光上刮过
一片白花花的云
落在阳光上面
马鹿草原上的露珠
让我看见了
山梁后面正在升起的炊烟
张家川,关山深处的苜蓿花
在通往陇县的官道上
四处张望
一群羊
从一滴高悬的雨珠上面
触摸到了七月的激情
八月的温暖
被风呼唤着的名字
在西行的尘土中且走且望
一张皮张的后面
是玉米和小麦的热爱中幸福的庄浪
另一张皮张后面
云和雨络绎不绝的秦州
让他在无眠之夜
还能在暗淡的灯影里
看见荞麦花盛开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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