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花语旧事现

兰州日报 2018-12-23 01:00 大字

博物馆,是那些年月,古老物件记忆的载体。这些物质文化是我们认知家园,乡土历史和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和通道。在时代发展中,记住那些正在渐失或已消亡的东西,是对过去情感的尊重。因了这个原因,我喜欢逛博物馆,尤其是这些“馆”免费开放以后,更愿意带着孩子一块儿去看看。每次,博物馆于我,如同穿越时空隧道,回了一趟几十年前的老家一般,对那些熟稔朴素的东西,感到格外亲切,总会唤起某些艰难温馨的记忆。对孩子,却如同看一场几十年前的“原始”生活物件,除个别有趣外,其他则兴致几无。因为,现在的孩子,生活中已经全无这些古老东西的印记了,他们怎么会对此有兴趣呢?

其实很多时候,岁月是一辆车,不停地往前走着,一直走,一直变换着风景。隔着时代鸿沟的物件,只能放在时代的相册和橱窗里,适合属于他的那一代人,展览,怀旧……

就如,这一个油漆脱落,画面斑驳的老式两头柜(几个箱柜就叫几头柜),即是如此。

同样的春兰秋菊桂花树,同样的柜盖里刻着儿女的生日,同样的锁头……

难道是“魏画匠”的油漆作品?是不是姥姥的嫁妆柜呢?

看着这一件破旧古老却承载着无数岁月光阴,蕴含着无数记忆的物件,感觉它竟像要穿透时光的帷幕,撩起岁月的纷披,告诉我一段鲜活的故事……

“魏画匠”是我的祖太爷,姥姥的爹。六十年前,东湾镇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大画家。

那个年代,人们对绘画艺术的功用,只停留在实用上,油漆柜箱,油漆墙面,油漆棺材。温饱难继的艰难生活中,艺术不能当饭吃当衣穿,人们也不追求绘画的艺术价值。所以,太爷的那两把刷子,总是不能挥洒自如。但每每在乡亲们的床头箱嫁妆柜上刷过,就会有许多栩栩如生的东西呈现,其逼真鲜活非一般的油漆绘画者所能比!人们便把当时最高的称呼“匠”送给了祖太爷。没想到,现在又有了比“匠”更高的“大师、艺术家”称谓。唉,祖太爷啊,您要是活在当下,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天赋出众,聪颖灵秀,加上您出类拔萃的画艺,随便徒子徒孙满世界,票子满把抓啊!

为人耿直又仗义疏财的您,即使拥有出众的画技和聪明美丽的女儿,也抚慰不了您无儿防老的忧愁,您不让有天赋的女儿们学画,给她们裹上小脚,让她们深藏闺中,好像如此就能藏起您的忧伤,掩饰您的自卑。您无心振兴家业,任凭家道衰落,业荒于嬉。在生命的前四十年中,您好像就是心带惆怅的过客,从不曾真正舒心地活过。

虽然恨老天不赐您顶门立户的儿子,但父亲毕竟是父亲,女儿们出嫁时,您倾尽心血,亲自在她们的嫁妆柜上画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春兰秋菊桂花树,是希望女儿们兰质蕙心,耐寒傲霜,散枝开叶。您希望女儿们能在婆家持家旺夫,儿孙满堂,您的美好寄予,女儿们都做到了。她们做不到的是无法代替你万古长夜般的心伤——无儿防老的忧愁。

所以,当一个外地来的讨吃婆子将自己饿得皮包骨头,仅存一口气的小男孩,磕头作揖求好心人家收留时,善良的女儿们替太爷做主了,收留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做您的儿子。从此,你心花怒放了,东湾镇乃至方圆百里,娶媳妇嫁女儿,油箱画柜,老人过世油棺画板,您来者不拒,有请必去。您的画作和油漆作品才真正得以在此时广为流传。因为,心性高涨的您要为儿子留一份不薄的家底。一时间,当时当地,家家户户都以拥有您油漆的箱柜为自豪,大家都尊称您为“魏画匠”。许多技艺不如您的人也偷偷模仿您的画风画面,以致当时嫁妆柜上必有春兰秋菊桂花树,嫁妆箱上定有鸳鸯戏水和红莲。现在,看着这“画风画面”颇似姥姥嫁妆柜的两头柜,我想起了许多的陈年往事,可惜的是,姥姥的嫁妆柜,二十年前就没有了。

那年秋天,村里来了一拨外地人,高价回收老式的箱、柜,据说,越古老,价格越高。舅舅们生活困难,姥姥思索再三,决定卖掉还算值钱的嫁妆柜,贴补儿子们的家用,但必须等她把柜面上的画刺绣到苫被巾或绣到鞋垫上后方可再卖。于是,姥姥日夜不停地刺绣,只为保留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姥姥兰质蕙心,冰雪聪明,一手女红名扬四方。

不想,就在姥姥照样描摹快要完稿时,来了一个出价更高的收购者,家人支开姥姥,趁其不备,让人拉走了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件。姥姥知道后,伤心不已,掷针线笸箩于地:“不锈了,败家子儿”!

现在,看着博物馆里“长相”和画风熟悉的两头柜,真希望是姥姥念念不忘的那嫁妆柜,如此,明年清明时,我就可以告慰她老人家,您老从此放心安息吧,您的嫁妆柜有根底儿了。

当岁月通过一件老物来叙述陈年往事时,往事似乎并不如烟似水已逝,而是如花对风一般,说着悄悄话。

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藏着一些东西,伴着欢欣与凄楚,平时把它锁起来,自己不敢碰,更不愿外人知,直到某个心灵澄澈的日子,世俗心弱了,再也锁不住,那些深深浅浅的日子,终于浮现出来。当一双尖尖的小脚鞋呈现于我面前时,前尘旧梦,掠过岁月风烟,滚滚而来……

姥姥是小脚。

记得小时候,每次姥姥洗脚时,我都缠着姥姥想看她小脚。姥姥总是将我用各种理由打发出去,关门闭窗,插栓拉帘,愣是没让我看到过她“三寸金莲”真正的样子。洗完脚就裹上那长长的却并不臭的裹脚布,就是睡觉时也不解开。但是有一次,年幼的我和姥姥睡,半夜尿憋,迷迷糊糊的我自己爬起来下炕撒尿。可能由于白天的劳累,平时非常警醒的姥姥,这一次竟然没有被我惊醒。皎洁的月光下,炕上露出了一双白白的独头蒜一样的东西。我揉揉眼睛细看,却是姥姥的小脚。白是白,却有一股阴森森的惨淡,前窄后宽,脚掌有趾嵌入肉中,畸形难看,哪是什么“三寸金莲”?原来深夜洗完脚的姥姥,想让她从未见过天日的小脚透口气,便没有裹上裹脚布。姥姥总是家里起床最早的人,没想到半夜被我偶然看到了她的小脚,从此,对姥姥“三寸金莲”的神秘好奇感完全消失了。这意外地瞥见,开启了一个几岁小女孩的第一次深思:姥姥就是在这样一双完全被挤压得变了形的肉骨头的支撑下,天天为家里人做饭,洗衣,磨面,照料孩子,喂驴,喂鸡,喂猪的吗?天哪!要是早知道姥姥的畸形小脚承受着这样繁重的家务活,我应该乖一点,听话一点,不让她满巷道里外地追着淘气的我跑啊!

那晚上之后,我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孩子,听姥姥话的好孩子,并不知其中原委的姥姥,为了奖励我的乖,给我做了一对虎头枕头。说是虎头垫背,不怕一切,要我虎虎前行。成年后,妈妈将这一对虎头枕头中的一个送给了我。

姥姥离去近20年了,历经岁月沧桑的虎头枕已经40多年了,却仍然是颜色鲜艳,针脚细密,栩栩如生,虎虎生威,以致四岁的侄女,一看见虎头枕就很害怕,总是说,老虎,怕怕。而我每每在灰心丧气时,抱着姥姥做的老虎枕,就像得到了某种力量和暗示,缓上一两日,就又会变成母老虎。我不知道,小脚的姥姥是否像现在的母老虎一样强悍,我只知道小脚的姥姥真的很刚强,生过十二个孩子,仅存活了四个,这对一个女人是多么大的伤痛?生育之痛外加大家庭二三十口人的一日三餐都是她一人料理,自己孩子和侄儿侄女的洗刷,也是她一人在做,因为妯娌有多病的,有借口孩子小偷懒的,只有她强撑着一双小脚,抱着“只要没病,活累不死人”的信念,永不停歇地干着,干着……

好人好报,许是真的。在那艰难岁月里,操劳无尽头的姥姥无病无灾活了83岁,去世时穿着自己做的寿衣和尖尖的小脚绣花鞋。

如今,面对这个消逝于历史风烟中的古老物件,沧桑往事,似乎近在咫尺,感觉轻喊一声,那人就会握着一个熟鸡蛋,推开半扇木门,轻脚进来,说:“我娃听话,来,吃,姥给你煮的鸡蛋”。怆然涕下,发现,那个爱我也是我爱的人,竟是已经远离多年,活在我思念中的人。

……

这也是我喜欢去博物馆的原因。

□锄禾舞

新闻推荐

平川区加大污染防治力度

平川讯平川区始终把生态文明建设和环境治理保护作为重大政治任务,持续加大污染防治力度,严格环境监管执法,畅通信访举报...

靖远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靖远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相关新闻

新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