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花语旧事现
博物馆,是那些年月,古老物件记忆的载体。这些物质文化是我们认知家园,乡土历史和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和通道。在时代发展中,记住那些正在渐失或已消亡的东西,是对过去情感的尊重。因了这个原因,我喜欢逛博物馆,尤其是这些“馆”免费开放以后,更愿意带着孩子一块儿去看看。每次,博物馆于我,如同穿越时空隧道,回了一趟几十年前的老家一般,对那些熟稔朴素的东西,感到格外亲切,总会唤起某些艰难温馨的记忆。对孩子,却如同看一场几十年前的“原始”生活物件,除个别有趣外,其他则兴致几无。因为,现在的孩子,生活中已经全无这些古老东西的印记了,他们怎么会对此有兴趣呢?
其实很多时候,岁月是一辆车,不停地往前走着,一直走,一直变换着风景。隔着时代鸿沟的物件,只能放在时代的相册和橱窗里,适合属于他的那一代人,展览,怀旧……
就如,这一个油漆脱落,画面斑驳的老式两头柜(几个箱柜就叫几头柜),即是如此。
同样的春兰秋菊桂花树,同样的柜盖里刻着儿女的生日,同样的锁头……
难道是“魏画匠”的油漆作品?是不是姥姥的嫁妆柜呢?
看着这一件破旧古老却承载着无数岁月光阴,蕴含着无数记忆的物件,感觉它竟像要穿透时光的帷幕,撩起岁月的纷披,告诉我一段鲜活的故事……
“魏画匠”是我的祖太爷,姥姥的爹。六十年前,东湾镇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大画家。
那个年代,人们对绘画艺术的功用,只停留在实用上,油漆柜箱,油漆墙面,油漆棺材。温饱难继的艰难生活中,艺术不能当饭吃当衣穿,人们也不追求绘画的艺术价值。所以,太爷的那两把刷子,总是不能挥洒自如。但每每在乡亲们的床头箱嫁妆柜上刷过,就会有许多栩栩如生的东西呈现,其逼真鲜活非一般的油漆绘画者所能比!人们便把当时最高的称呼“匠”送给了祖太爷。没想到,现在又有了比“匠”更高的“大师、艺术家”称谓。唉,祖太爷啊,您要是活在当下,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天赋出众,聪颖灵秀,加上您出类拔萃的画艺,随便徒子徒孙满世界,票子满把抓啊!
为人耿直又仗义疏财的您,即使拥有出众的画技和聪明美丽的女儿,也抚慰不了您无儿防老的忧愁,您不让有天赋的女儿们学画,给她们裹上小脚,让她们深藏闺中,好像如此就能藏起您的忧伤,掩饰您的自卑。您无心振兴家业,任凭家道衰落,业荒于嬉。在生命的前四十年中,您好像就是心带惆怅的过客,从不曾真正舒心地活过。
虽然恨老天不赐您顶门立户的儿子,但父亲毕竟是父亲,女儿们出嫁时,您倾尽心血,亲自在她们的嫁妆柜上画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春兰秋菊桂花树,是希望女儿们兰质蕙心,耐寒傲霜,散枝开叶。您希望女儿们能在婆家持家旺夫,儿孙满堂,您的美好寄予,女儿们都做到了。她们做不到的是无法代替你万古长夜般的心伤——无儿防老的忧愁。
所以,当一个外地来的讨吃婆子将自己饿得皮包骨头,仅存一口气的小男孩,磕头作揖求好心人家收留时,善良的女儿们替太爷做主了,收留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做您的儿子。从此,你心花怒放了,东湾镇乃至方圆百里,娶媳妇嫁女儿,油箱画柜,老人过世油棺画板,您来者不拒,有请必去。您的画作和油漆作品才真正得以在此时广为流传。因为,心性高涨的您要为儿子留一份不薄的家底。一时间,当时当地,家家户户都以拥有您油漆的箱柜为自豪,大家都尊称您为“魏画匠”。许多技艺不如您的人也偷偷模仿您的画风画面,以致当时嫁妆柜上必有春兰秋菊桂花树,嫁妆箱上定有鸳鸯戏水和红莲。现在,看着这“画风画面”颇似姥姥嫁妆柜的两头柜,我想起了许多的陈年往事,可惜的是,姥姥的嫁妆柜,二十年前就没有了。
那年秋天,村里来了一拨外地人,高价回收老式的箱、柜,据说,越古老,价格越高。舅舅们生活困难,姥姥思索再三,决定卖掉还算值钱的嫁妆柜,贴补儿子们的家用,但必须等她把柜面上的画刺绣到苫被巾或绣到鞋垫上后方可再卖。于是,姥姥日夜不停地刺绣,只为保留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姥姥兰质蕙心,冰雪聪明,一手女红名扬四方。
不想,就在姥姥照样描摹快要完稿时,来了一个出价更高的收购者,家人支开姥姥,趁其不备,让人拉走了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件。姥姥知道后,伤心不已,掷针线笸箩于地:“不锈了,败家子儿”!
现在,看着博物馆里“长相”和画风熟悉的两头柜,真希望是姥姥念念不忘的那嫁妆柜,如此,明年清明时,我就可以告慰她老人家,您老从此放心安息吧,您的嫁妆柜有根底儿了。
当岁月通过一件老物来叙述陈年往事时,往事似乎并不如烟似水已逝,而是如花对风一般,说着悄悄话。
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藏着一些东西,伴着欢欣与凄楚,平时把它锁起来,自己不敢碰,更不愿外人知,直到某个心灵澄澈的日子,世俗心弱了,再也锁不住,那些深深浅浅的日子,终于浮现出来。当一双尖尖的小脚鞋呈现于我面前时,前尘旧梦,掠过岁月风烟,滚滚而来……
姥姥是小脚。
记得小时候,每次姥姥洗脚时,我都缠着姥姥想看她小脚。姥姥总是将我用各种理由打发出去,关门闭窗,插栓拉帘,愣是没让我看到过她“三寸金莲”真正的样子。洗完脚就裹上那长长的却并不臭的裹脚布,就是睡觉时也不解开。但是有一次,年幼的我和姥姥睡,半夜尿憋,迷迷糊糊的我自己爬起来下炕撒尿。可能由于白天的劳累,平时非常警醒的姥姥,这一次竟然没有被我惊醒。皎洁的月光下,炕上露出了一双白白的独头蒜一样的东西。我揉揉眼睛细看,却是姥姥的小脚。白是白,却有一股阴森森的惨淡,前窄后宽,脚掌有趾嵌入肉中,畸形难看,哪是什么“三寸金莲”?原来深夜洗完脚的姥姥,想让她从未见过天日的小脚透口气,便没有裹上裹脚布。姥姥总是家里起床最早的人,没想到半夜被我偶然看到了她的小脚,从此,对姥姥“三寸金莲”的神秘好奇感完全消失了。这意外地瞥见,开启了一个几岁小女孩的第一次深思:姥姥就是在这样一双完全被挤压得变了形的肉骨头的支撑下,天天为家里人做饭,洗衣,磨面,照料孩子,喂驴,喂鸡,喂猪的吗?天哪!要是早知道姥姥的畸形小脚承受着这样繁重的家务活,我应该乖一点,听话一点,不让她满巷道里外地追着淘气的我跑啊!
那晚上之后,我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孩子,听姥姥话的好孩子,并不知其中原委的姥姥,为了奖励我的乖,给我做了一对虎头枕头。说是虎头垫背,不怕一切,要我虎虎前行。成年后,妈妈将这一对虎头枕头中的一个送给了我。
姥姥离去近20年了,历经岁月沧桑的虎头枕已经40多年了,却仍然是颜色鲜艳,针脚细密,栩栩如生,虎虎生威,以致四岁的侄女,一看见虎头枕就很害怕,总是说,老虎,怕怕。而我每每在灰心丧气时,抱着姥姥做的老虎枕,就像得到了某种力量和暗示,缓上一两日,就又会变成母老虎。我不知道,小脚的姥姥是否像现在的母老虎一样强悍,我只知道小脚的姥姥真的很刚强,生过十二个孩子,仅存活了四个,这对一个女人是多么大的伤痛?生育之痛外加大家庭二三十口人的一日三餐都是她一人料理,自己孩子和侄儿侄女的洗刷,也是她一人在做,因为妯娌有多病的,有借口孩子小偷懒的,只有她强撑着一双小脚,抱着“只要没病,活累不死人”的信念,永不停歇地干着,干着……
好人好报,许是真的。在那艰难岁月里,操劳无尽头的姥姥无病无灾活了83岁,去世时穿着自己做的寿衣和尖尖的小脚绣花鞋。
如今,面对这个消逝于历史风烟中的古老物件,沧桑往事,似乎近在咫尺,感觉轻喊一声,那人就会握着一个熟鸡蛋,推开半扇木门,轻脚进来,说:“我娃听话,来,吃,姥给你煮的鸡蛋”。怆然涕下,发现,那个爱我也是我爱的人,竟是已经远离多年,活在我思念中的人。
……
这也是我喜欢去博物馆的原因。
□锄禾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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