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买票 □黄素雲
百隆高速公路未开通以前，母亲最烦给我买汽车票。
买票的前一晚，她坐立难安，吃不下睡不好。第二天天还未亮，她顶着黑眼圈，冲到车站售票厅等售票员上班售票。
母亲每次都要确保她能排在队伍的前三名，生怕买不到早上八点那班的车票。实在买不到八点的，她也要抢到中午十二点的。
2005年，我考上百色民族高级中学。母亲从这一年开始为我抢票。从隆林到百色城，坐快班车需5个小时。早上八点出发，中午一点到学校，我有几个小时可以整理宿舍，甚至能睡2个小时才去教室开班会。若是搭乘中午十二点的快班车，我将近六点才到学校，得用很快的速度才赶得上班会课。这些，母亲一一记在心里，怕我赶不上班会课挨批评。
2008年，高三开学。母亲早上五点半起床，街上没有搭客的三轮车，她步行了近2公里到汽车站。
你上高三了，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得按时到学校。母亲操心我返回百色城买车票的事，连续几天，她一直心神不宁。
我自己去买吧。我看母亲被车票的事搞得神经衰弱，提出要自己买，母亲拒绝了。
那天，她排在队伍的第一个，本以为一定会买到早上八点的票，谁知，售票员说，有人包车了，一张票都没有。
母亲的脸“刷”一下变白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哆嗦着问，中午十二点的呢？
售票员面无表情，也有人包车了，还有下午六点的票，要不要？
母亲这下呆住了，她无措地喃喃，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来得最早，怎么一张车票都没有？
到底买不买？队伍后面的人嫌母亲耽误时间，有的开始嚷嚷。
你要哪天的？赶紧的，后面的人等着买票呢！售票员不耐烦地乜斜着眼催促。
买买买，我要一张下午六点的。母亲想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买了张六点的车票，不让我耽误第二天上午的课。
母亲回到家，把票攥在手里，失神地把自己埋进沙发。许久之后，她开始给我收拾行李。
饼干、水、水果……母亲想一会，停一会，转来转去，把她能想到的食物放进我的行李箱里。
不用拿那么多东西，5个小时就到百色了。我嫌母亲准备得太多了，想把她塞的食物取出来。
路上只在旧州停十分钟，没什么吃的，你饿着怎么办。母亲按住了我的手说不行。
我只好停手由母亲收拾。她收拾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拿着座机翻出几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能不能让我女儿坐你的车？母亲小心讨好地询问。电话挂得很快，母亲一脸失望，她很快深吸一口气，继续拨打下一个电话号码。
去迟一点没事的，老师能理解。我看不下母亲为了我这般低声下气。
去早点可以休息一会，明天上课不累。母亲接着打。
她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结果一样，她一脸颓然地闭着眼。
相信我，晚一点没关系的。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屈辱，几乎求她停止打电话。
母亲停止了打电话，满怀歉意地看着我。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转身走开了。
母亲开始为晚饭做准备，杀鸡杀鸭做扣肉，忙到下午四点把饭做好了。下午五点二十左右，我们吃完饭，母亲大包小包地帮我扛东西出门拦三轮车前往汽车站。
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此时的她，像极了一棵挂满果实的老树，正蹒跚地向前走，努力地为我挡住前边的风雨。我无比矛盾，被沉甸甸的母爱感动的同时，还为能逃离母亲的掌控感到雀跃。我感觉自己长大了，不想听母亲的唠叨，不想要母亲的安排。
汽车缓缓启动驶离车站，母亲站在原地泪眼婆娑，她扬起手对着我挥，嘴唇一开一合说着。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无非是那些从离开家门口就开始重复不断的话：路上注意安全，不要靠近陌生人，把钱收好，到学校要打电话回家……
我不敢看她，把头转向另一边。
隆百高速公路开通之前，从隆林到百色走的是二级路，道路曲折，有的路段还有坑洼，抖得胃难受头晕沉。汽车在二级路上行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天渐渐黑了，有的人渐渐睡去，车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我望着窗外，时而闪过的灯火让人眼花。我只好闭上眼睛，努力控制眩晕造成的呕吐，心想，什么时候才能修高速公路，旅途变得轻松些。
大约过了3个小时，汽车终于驶到旧州临时休息点。我浑身疲软脑袋晕乎乎的，想下车上厕所，顺便喝口水透透气。谁曾想，厕所里臭气熏天，到处是污秽的纸巾。上厕所的人多，一个挨着一个，我捂着口鼻，好不容易挤进厕所，推开门一看，满眼的污秽让我忍不住干呕。解决好内急，我逃命似地跑到车上，又一次吐了。
到达学校将近凌晨十二点，我全身无力躺在床上，胃因呕吐痉挛疼痛，晕晕沉沉地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我才想起来，到学校没有给母亲打电话。课间，我赶紧到小卖部拨通家里的电话。
到了就好，好好学习，准备高考了。母亲接到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
后来，我才知道，她一个晚上没睡好，直到接到电话才安心。
2008年7月，我被广西师范大学录取，隆百高速公路8月8日开工。对我来说，是双喜临门。我对大学充满期待的同时，也对这条高速公路充满了期待。
去桂林上学，旅途远比到百色城读高中辛苦。开学前夕，母亲和往年一样到车站抢票，抢到直达南宁的车票，我就坐卧铺到南宁转乘火车。抢到直达百色的车票，我就坐快巴到百色转乘火车到南宁再转乘火车到桂林。
一路上，我受够了二级路上的晕眩。可下车后，我还是得打起精神，狂奔到火车站转乘火车到桂林。到达学校，我感觉自己变成了工作已久的老旧机器，多走几步一定会全部散架落一地。
母亲知道路上辛苦，在家总要做很多好吃的，甚至打包给我带上。途中，每隔几个小时，她要打个电话给我。遇到信号不好，她不免进行一番惊心动魄的想象，害怕我半路出事失踪。我到达学校，母亲的电话才稍稍停歇。
经过两年半时间的修建，2011年1月29日，百隆高速公路终于正式通车了。通车仪式在进城大道举行。那天，母亲早早起来，穿了身崭新的衣服，约了几个要好的姐妹，一起去通车仪式上庆祝。
以前从隆林到百色城5个小时，现在只要2个多小时。母亲笑得挤出了脸上的褶子。她像孩子似的，在现场笑着唱着，到最后，甚至哭了。
以后我家孩子出门，没那么辛苦了。母亲抹着泪说。
隆百高速公路通车以后，汽车的班次增多，大学的最后一年，母亲再也不用为买车票的事劳神，我坐车也轻松舒坦了。
大学毕业，我留在百色城工作。我工作以后，母亲回到乡下，去侍弄她的田地和鸡鸭，她总想着给我吃上绿色蔬菜和生态肉。
来百色城住几日吧，走高速2个小时就到了，近。我邀请她。
去城里住不习惯。母亲拒绝。
母亲不来和我住，却时常到公路边拦下开往百色城的班车，让司机帮带些瓜果蔬菜或者活鸡鸭给我。每隔两周一次。我说城里什么都有不用麻烦，她像没听见似的，继续乐此不疲给我带菜。我说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安心吃乡下的绿色食材。
结婚后，我似乎明白了家的重要性，想买个车只为方便回家看望母亲。提车那天，我们直接走隆百高速公路开往隆林乡下。
这是他第一次走隆百高速公路。
原以为去隆林的路烂，没想到如此笔直宽阔。他眼前一亮。
隆百高速公路是所有隆林人的期盼啊。我感慨万千，和他说起了那些年买票的事，说到动情处，眼泪不住往下掉。
回忆能让人忘掉时间，我还在絮叨时，车已经停在了家门口。母亲看到我们和崭新的车，笑出了眼泪。
路上辛苦不？母亲拉住我。
路宽敞笔直，还有干净的服务区休息，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倚在母亲怀里。
那就好，女儿不辛苦了。母亲喃喃，这以后啊，有空常回来看看。
我答应了母亲，有空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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