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 上 花 儿 开□樊光旭
我的老家在坡荷。
坡荷位于地处祖国西南边陲的那坡县的东部，处处是坡地山林，平均海拔1155米，年平均温度为16.3℃，地高气凉，有天然空调和天然氧吧的美誉。
坡荷，顾名思义，即为坡上荷花的意思，但在我的记忆里，老家是没有荷花的。
老家有满山满坡的油茶花。
油茶是那坡县的主要特产之一。清道光年间，镇安（1886年以前那坡县的称谓）油茶就远销越南、法国。民国22年（1933）年，全县（当时称镇边县）有油茶林面积2.54万亩，产茶油12.5万公斤。1955年，那坡县茶油产量达30万公斤；1990年，那坡县的油茶林面积达10.5万亩。老家坡荷的地理气候非常适合种植油茶，自古以来就是那坡县的最主要的油茶产区。
我家的后山坡就有不知道哪个朝代留下来的上万亩的油茶林。秋日的暖阳凉风中，在绿叶白花中间，红的、绿的、大的、小的茶果挂满枝头，摇曳生姿。油茶花果并存是大自然的奇观，乡亲们亲切地称之为“抱子怀胎”。而人间的“抱子怀胎”现象，在还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是现实存在的。在那个年代，一个家庭有五六个甚至七八个孩子是正常的现象。我们家就是姐妹兄弟5人。
每到周末，我们姐妹兄弟几个便提上篮子、背上背篓跟着老人家上山去摘茶果、捡茶籽。这时候的山野是最热闹的。小孩子们在油茶树上荡秋千，在油茶林中嬉戏打闹。茶树林中还会有很多野果子，有的随着藤蔓爬到茶树上，有的掩映在树脚下的灌木丛里，摘一把塞进口中，酸酸的、甜甜的，那叫一个酸爽！青年男女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谈情说爱的好机会的，这山或那坡不时响起嘹亮的山歌声。那坡山歌“过山腔”名副其实，“啊——嘞——郎（囊）——呀——嘞——哎——嘿——喏——”的曲调一起，歌声穿云破雾，隔着几个山坡都能听得见。男腔女调，男女应和，清亮悠扬的歌声此起彼伏，唱得连鸟儿也兴奋起来，极尽所能地拿出看家本领，演唱出最动听的欢歌，与山间辛勤劳作的人们相互唱和。有时候运气好，刚好碰上下雨后不久，我们还能在油茶林中采到各种野菌，拿到家里，当晚全家人大快朵颐，成就了一顿幸福难忘的晚餐。当然，最高兴的事情还是能够采到满袋满篓的油茶籽。这是山坡赐予父老乡亲的礼物。每一粒油黑的茶果都饱含着坡上人家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深秋了，油茶果实摘完了，老家的土坡上，一棵棵油茶树上，洁白娇嫩的茶花喷薄怒放，一朵朵如雪的茶花犹如繁星般散落在枝头，一阵清风吹来，油茶花随风摇曳，飘来阵阵清香。满坡遍野的油茶花馥郁芬芳，引得蜜蜂漫天飞舞。乡下的孩子都知道，在油茶花的花蕊里有看得见的透亮金黄的花蜜，蜜蜂最喜欢在茶花上采蜜了。我们便也学着蜜蜂，嘟着嘴去吸茶花里的蜜，轻轻一吻一吸，满口的清润甜蜜，满嘴满脸的花粉，每个孩子的脸上，也都绽开一朵朵幸福快乐的花蕾。那是我的童年里最快乐最难忘的时光。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琐窗春暮，满地梨花香。”“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巧解逢人笑，还能乱蝶飞。春时风入户，几片落朝衣。”“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村琼葩堆雪。”这样的诗中美景在别人看来可能是空想虚景，但在我的童年的记忆中，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老家坡荷有成林成片的梨树。
糖梨是坡荷乡的特产。坡荷乡糖梨种植历史悠久，据广西通志嘉庆年间记载：“小镇安物产果类有甜橙、桃、李、枇杷、柚、糖梨、雪梨……”据那坡县志记载：坡荷乡盛产糖梨，年收鲜果20余万公斤；果皮薄、肉嫩、蜜香、渣少。现在，家乡的老屋旁，还有爷爷年轻时就种下、树龄逾百年的3棵老糖梨树，年年繁花似锦，果实累累。
每年春天，“千树梨花千树雪”的美景都会在我们的想望中盛大开演。每当此时，家乡的坡上寨里，如雪梨花把山野村庄装饰成一片白色的海洋，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恢宏的白，没有冰雪的寒冷，给人的是美的震撼和满心满身的温暖。在梨花的海洋中，我们荡秋千、弹石蛋、讲故事、折花枝献英雄、撒花瓣迎新娘、捣花泥做糍粑……常常一玩就是一整天；玩累了，趴展开四肢，一排儿躺在树下，看着洁白的梨花在虬曲的树枝上静静地开放，听着清风与落花窃窃私语，嗅着蜜蜂扇动翅膀传来的缕缕甜香，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那一树树的梨花已经变成了一树树金灿灿的梨子，恍然间，一个个金灿灿的梨子又幻化成一张张父母挂满汗珠的慈祥的笑脸……那一幅惬意而幸福的画面至今仍常常在我的梦中出现！
老家的山坡深谷中有灿若星斗的百合花。
每年的春天里，百合花如圣洁的仙子如约而至。老家的山谷、草地和山林边上的杂草灌木丛中，到处都开着洁白的百合。百合花是一朵一朵地独立地盛开着的，亭亭玉立，袅袅娜娜，风姿绰约。清晨，百合花沐浴着阳光随风摇曳，花朵上晶莹的水珠映着晨曦的阳光，让秀挺洁白的百合的风姿更是充满了灵性，更是散发着让心灵震撼的神秘的美。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百合花，常常和小伙伴们在放牛的时候选择一处百合盛开的山谷平地，躺下身子，眼看着舒展硕大、素洁如玉的花朵，呼吸着淡雅的清香，不禁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谁能想到，这宛如端庄秀雅、婉约宁静的女子般的百合，竟能在偏僻的故乡的寂寥荒芜的旷野中楚楚动人地开放呢！也许是被这勇敢、孤傲、圣洁的花给感染了、给震撼了，一大群衣衫褴褛、满脸汗渍、天真狂野、打闹嬉戏的山村孩子竟难得有了一时的宁静优雅。这时候，山娃子的世界里消散了跋山涉水的辛劳，没有了忍饥挨饿的愁苦，而是充满了温馨和快乐。那是我的童年时光中一段最美好最醉人的片段。我爱百合花的洁白无瑕、清高优雅和坚韧从容、特立自信。一直到现在，在我的心底，在无人的暗夜中，一株株淡雅素洁的百合花仍然静悄悄地开放。
坡上百合静静开。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坡荷的名字原来应该叫坡合吧，可能只因为人们谐音误读而成坡荷。然而我又想，不管是坡合还是坡荷，不管坡荷有没有荷花，在我的心中，那满山满坡的油茶花、梨花、百合花永远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我的家乡坡荷，永远是世界上一方最美的乐土。
我永爱着我的家乡——坡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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