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性到文学性:建构新型诗词文学价值观 读《广西诗词选·百色市当代卷》想到的 □张国荣

右江日报 2019-07-16 08:40 大字

诗词文学价值观是指人们对于诗词价值的认识与看法,以及在诗词创作活动中所体现的价值观点或观念。其内容涵盖人们对诗词文学价值的认识、审美判断与个体价值观、时代精神、政治气候、社会生态等方方面面。

应当说,在当下中国现代化进程中,诗词生存语境和文学价值观正发生历史性转折。因此,探讨在旧体诗词创作中如何建构起符合诗词艺术规律和时代需求的文学价值观,是当下贯彻落实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创新性发展、创造性继承”原则的需要。

近读由中共百色市委副书记、市长周异决作序、广西诗词学会编辑的《广西诗词选·百色市当代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12月版)后,我深感其所精选的358位百色当代诗人共1100余首诗词,绝大多数作品都体现了从传统诗性到现代文学性的转变。

那么,在当下诗词创作中,百色诗人们是如何自觉地按诗词艺术规律和时代需求,构建起新型文学价值观呢?下面我拟谈粗浅看法,以期引起重视。

(一)从单纯抒发“一己之情志”到自觉成为“人类喉舌”,作品具有一种“邻于理想”的精神担当

众所周知,中国传统诗词文学价值观属于个体审美类型。所谓“诗言志”,就是强调诗人在创作中要抒发个人之“情”(即个人的七情六欲)和“志”(即个人的怀抱、志向和趣味),为个体自我表现和修身养性服务。

虽说此种创作观有其特定价值和意义,然与当下我们要求诗人在诗词创作中须表现出对人类命运的深深悲悯和改造现实局限的超越性精神力量(即诗词“文学性”)是背道而驰的。我想,对此很多百色当代诗人是谙熟于心的。因此,他们在各自诗词创作中,都自觉摒弃当下普遍存在的社会功利型、“为艺术而艺术”型、个体审美型等三种旧诗词文学价值观,用诗词文学性的深刻内涵,回应现实的精神担当。

以邝其焜先生的五律《和宝仓将军(龙潭秋月吟)韵》为例,诗曰:

不到龙潭久,佳时又一临。

诵诗闻国策,讲易见天心。

妙略宇虚昔,雄图直震今。

高歌出塞曲,金玉戛商音。

这是邝老先生当年读了陈宝仓将军《龙潭秋月吟》组诗后所作的一首别开生面的和诗。诗作以难得之“佳时”亲临靖西龙潭边赏景开篇,然难能可贵的是,邝老先生并非借此抒发“一己之情志”来遣兴,而是巧妙地借机“诵诗”(诵读陈将军之诗)和“讲易”(听陈将军讲《周易》,因陈将军原诗中有“大地谁宾主,雄谈任古今”“地胜同怀古,时艰其惕今”之句,这些都与《周易》讲天地变化观有关,故谓),对陈将军救国救拯民的“妙略”和壮美“雄图”进行了热情礼赞,从中表达了一个正直知识分子对为国奋战沙场的英雄的无限景仰与追慕,以及对祖国前途命运极大关注之情。全诗写法独到,用典自然,意境悠远,情感丰富,可谓是当代诗家中的典范。

又如岑永杰先生的七绝《无题》(二):

箫箫风雨伴青騢,四野烟村有几家。

惭我地方无献策,匡时空忆贾长沙。

当年,诗人骑着“青騢”(青色马)冒着风雨行进在返家(田林定安)探亲途中,看到茫茫“田野”几户破败的农家在风雨中呻吟,顿生一种“匡时”无力、“献策”无能的羞愧感;表现了一个有良知的读书人对其时苦难民寞的关心与深沉的忧患意识,以及要以拯救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为己任的高度责任感。表面上看,此诗似乎在抒发“一己之情志”,实则是代言人类创造理想生活的心声。像这样的诗作,不仅是有鲜明时代性,且诗境的生成都指向诗人的独创性,即是说,诗人通过创造出具有境界性作品,成为了“人类之喉舌”,从而使作品具有一种“邻于理想”的精神担当,此乃是当下诗词文学价值观正确选择的结果,读来让人倍感亲切。

(二)作品多了存在之思和终极追问,使诗词创作活动成为人类精神生产参与的内在环节

传统诗词往往被士大夫视作抒怀遣兴的人生副产品,虽不乏“合乎自然”的情志表达,然却少了存在之思和终极追问。

百色当代诗人们对人生的本能、生命创意的关注,使作品中的情志与人生、社会发展动力发生了关联,此种“合乎自然,邻于理想”的境界导向,使诗词的现实真实性与虚拟性达到高度统一。

如黄专华先生的七律《咏竹》:

丰姿秀逸绿葱茏,千古骚人咏味浓。

立地虚怀邻水石,凌空亮节伍梅松。

愿成大器师君子,不效红花比美容。

情结农家求富裕,能弯能直板桥风。

诗作运用拟人化笔法,借咏竹对人生意义进行了深层次思考:只有师法“君子”,方能成“大器”;只有像当年郑板桥那样“能弯能直”,进退自如,方能立足于纷繁世界之中,将自己锤炼成对国家,对社会有用之人。全诗意念清晰,炼字工巧,既是状景,亦是抒怀;起笔新颖不凡,承句清新灵动,颇具新意。可以说,前四句主要是表物象,交代竹子的生长环境,转句与结句则思考人生,表达作者对生命存在的热情关注。读后,引起人们无限遐想与思考。

(三)从现实生存状态转向境界创造,充分发挥诗词“无用之大用”

境界说是由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提出来的,其美学内涵的最主要点是,在诗词创作中要将创造“意境美”作为最高审美理想。

众所周知,在诗词创作中,既有写境,又有造境。所谓“写境”,是指诗人将所见所闻真实地描绘出来。而“造境”则是诗人根据主观意图而借客观物象组合呈现出来。然如何造境?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只谈到“遗其关系限制处”的境界创造方法,指出其原则是“材料必求之于自然,必从自然之法则”。即是说,诗人在创作中,务必从境内材料、法则出发,虚构出境外的“理想”,此乃是造境之关键。

在诗词创作和接受中,读者与世界通过作品境界相互建构,人们理想的生存状态构成了对现实生存状态的召唤,促进了人的生存和发展,从而发挥了诗词作品“无用之大用”功能。

兹举二例:

凌云无处不生茶,三月早春报雪芽。

满目岚烟遮未住,隔山幺妹唱天涯。

——罗荣坚《凌云春游》

柳叶生风,烟湖浪起。微雨蒙蒙。细草轻摇,长桥横卧,鸥鹭沙中。重游难觅芳踪,肠断处,岸边瓜鸿。记得当时,波光留影,一脸芙蓉。

——廖锦忠《柳梢声·重游德保小西湖》

前者是一首“写境”的七绝,诗人将自己春游凌云时的所见真实地描绘出来,营造出一种生机盎然的氛围。后者则是诗人根据主观意图而借客观物象(柳叶、烟湖、细草、长桥、鸥鹭)组合而成“境”的一首中调词,表达作者重游德保小西湖的亲切感受与无限眷恋之情。值得指出的是,于此无论是写境,还是造境,作者都努力使诗境空灵而得其神,不至于质实而拘于形,让人读后能启发联想而回味无穷。即是说,作者都深于情,妙于理,通于法,巧于字词,写出情、理、事、景,透露出一种情趣、景趣和理趣。显然,诗人于此不仅是对现实生活樊再现,且以优美樊艺术境界感召读者,从而充分发挥了作品“无用之大用”功能。

“五四”以后,旧体诗词的命运,与其说是文化选择的结果,不如说是因为旧体诗词不能像新小说那样回应中国现代社会急剧转型、参与人生实践和理想建构而被边缘化。为此,剪断旧创作观念的羁绊、树立新型诗词文学价值观,是当下旧体诗词传承和发展之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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