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岭上扎根梦□陆 杉

右江日报 2018-12-18 09:06 大字

“?洪地险触云端,坡顶橘苗揽远山。”时节已步入深秋,?洪的风从雨帘里蹿出,带着天空的淡雅和土壤的浓郁,夹着霜露的微寒和雨霁的温和。

海拔878米的?洪主峰,耸立在德保县东南面的隆桑镇陇色村,她目之所及的地名就够你记了:前面半山腰上的大力屯,溪涧汇成河岸的下布村,地处田东县境、与之高矮相似并遥遥相望的摩天岭;后面是八角林下的荣华乡紫巴村,往后就是德保县最低处——海拔仅200米左右的东江村。

我们的车队是跟着秋风的脚步从下布徐徐往上攀爬的,也是从雨幕中如痴似幻缓缓走出的。此行对我,与其说是去寻梦,去探秋,不如说是去寻访难以释怀的情结。

洪是一个亲切的壮语地名,本意是“宽大的山麓”。晴朗的碧空下,我们惊奇于她居然是鹤立鸡群的形象和那宽广慈祥的情怀。翱翔空中的鹞鹰,好像唾手可得,因为天空是那么的低矮;三千多亩绿油油的脐橙和蜜柚,规规矩矩摆在接天连地的梯田里,还在骄傲地释放着青春的气息;环绕着她的是古老的八角林,也稀稀疏疏散着一些松林或杂木林。

我不知道远古年代,这里是杂草丛生还是古木苍苍,是蛇蟒游弋还是猛兽出没。只听到老人们说,大概从清朝末年开始,我们屯黄氏家族的布玉精(黄玉精的爷爷)年轻时走南闯北,好运连连,在生意场上撞了红彩。他深知天保红八角和茴油在市场上的地位和价值,决定到?洪扎根,为子孙创下一份千秋万代的基业。冬天,他和家仆携巨款从20里外的老家赶来,买下了这座山岭,刀耕火种,经营起八角茴油。1951年之前,这儿还是天保县地界,那些“没有天保茴油,巴黎香水不香”的美丽传说,从这儿掘出,流淌,横溢,沉淀。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国家收回八角茴油经营产权,由村集体合作生产。那年我父亲17岁,刚刚经历一场终生难忘的噩梦,便主动报名常驻?洪林场。父辈们一年四季重复着清除杂草、砍树枝熬油或摘八角蒸晒的故事。衣服上、头发中、皮肤内、血液里,到处充溢着八角茴油的香气。只要他们将蒸油晒干的八角树枝成担挑回家,人们远远就能闻到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香味。

在林里,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纵情地喝着从树根挤出来的涧水,奢侈地呼吸着富氧的空气。但是,他们的心还是牵挂着家乡父老,牵挂着破旧的老屋。附近的荒坡上还有一些粗壮的杂木,他们就相约去选择能做柱子檩梁的,互相帮衬着砍伐加工,每个汉子都攒够建一幢木屋的材料。后来,父亲躺在他建成的新木屋,美美地回忆说:“这辈子我只有两个十年不被病魔折腾,一个是出生头十年,再就是在?洪喝树根水的十年,多想再回?洪度过余生啊。”当然,这终究只能成为父亲晚年的遗憾和美好的回忆!

1982年,分田到户,?洪岭上的八角树也分到各家各户,我家分到19株老八角树。我那时候已经负笈求学,只有暑假才能回家帮工。我曾跟家人去看自家的八角树——从山脚溪涧沿着崎岖小道上山,一路都是遮天蔽日的八角树和齐身高的密密麻麻的茅草,在蝉歌禽曲优美的旋律中乐不思蜀——至今我都不清楚我家八角树的具体位置。暑假末期,八角还未十分饱满,但只要有老板进山收购,大家就抢着去采摘。有一年,我和几位表叔去摘自家的八角。刚刚爬到第二个树丫,离枝头稀稀疏疏的八角还远呢,只听到脚下“嘎吱嘎吱”响,细的嫩丫和粗的枯枝都争先恐后地折断着,在空气中自由飞舞。我心惊胆战,两脚发麻,冷汗直流。表叔们就让我下来,负责接他们摘满八角的布袋,倒到箩筐里;还要捡他们不小心抖落在地上的八角果。由于管护和收割八角相当费力,后来,我们干脆把八角树转包给大力村民——但他们每家都承接太多的八角树,忙活不过来,便只负责采摘,并不用心呵护;加上市场八角价格逐年降低,后来的七八年,我们无从享受八角给生活带来的点滴改善。

八角树实在经不起上百年的沧桑,苍老无情地烙印在它们的脸上,一岁一枯荣的枝头孕育不了太多的“子女”——它们注定要被自私的人们嫌弃了。2015年,有人愿意承包?洪岭,改种水果。我的一位族叔在外漂泊累了,也想回家发展,便当起了驻果园老板。他们在山坳口搭建房子,引进网络,聘请工人,大家热热闹闹的。族叔们毅然决然铲除掉?洪岭曾经清香四溢的老八角树,他们赶来一群轰隆隆的掘土机器,将原来的斜坡垒砌成一层层连接云天的梯田。他们还铺设水管,引来山涧;修建水池,积蓄雨水。新一轮的开发,已经不是简单地让果树自然生长,等待秋天一味攫取它们身上的乳汁;更重要的是他们要保护水土,建造更大的自然氧吧,维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根系。

当年种下的脐橙、蜜柚等已经可以孕育花果,只是今年春天,为了不伤害年纪轻轻的树身,工人们给所有过早开花的树都实施“节育手术”。都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而今我们到?洪观赏秋景,却只能邂逅“橘绿”,“橙黄”还只能悄然摇曳在如虚如梦的憧憬中。旁边没有开发的山林,壮实的八角树依然倔强地抗拒着一年一度的霜降,醇厚的八角叶依然乘着秋风炫耀阵阵清香。

雨霁不久,兴奋的鹞鹰在空中盘旋,眷恋着苍苍莽莽的山林,寻觅着笨拙的猎物。我们隐约产生归心的时刻,夕阳也恋恋不舍地走向西山头。林间的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在密林里叽叽喳喳讨论着明天的喜事……

下山路上,大家诗兴频发,惬意之情温暖着手机屏;笔者也不甘寂寞,苦吟一曲《菩萨蛮》聊以助兴,词曰:

蛇形路上风吹絮,远山迎客添秋雨。橙叶挽清波,林飘八角歌。

雾开鹰语累,向晚禽言脆。绝地少人烟,诗情灌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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