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项目 一桩绑架案引出的传销大案（上）
传销组织的集中培训现场
一个打着国家级重点项目招牌的传销项目，诱骗200多名山区群众踏上了掘金致富的“捷径”；一个稍纵即逝的发案线索，揭开了这一震动省市公安系统的传销大案真实面目。该案涉及人员200余人，以石泉县籍人士最多，其中多名主犯既是害人者，更是受害者；涉案的800万元资金，多来自参与传销群众的血汗钱，当一夜暴富的梦想破碎之后，这些群众发现他们又踏上了偿还巨额债务的漫长之旅。
绑架案牵出传销特大案
2014年仲秋的9月24日，安康市石泉县这个陕南山水小县，傍晚时分，县城街道依旧游人如织，繁盛祥和，从城外汉江吹来的阵阵晚风，让闷热一整天的山城开始凉爽起来。突然，城关派出所接到110指挥中心转来的报警电话：就在刚才，一匿名电话呼救，称在县城某宾馆的607房间有两人被限制人身自由，正在实施绑架勒索，请求警方解救。
民警进入房间果然发现8人将石泉籍李某、周某二人控制着不许脱身。显然是长时间的恐慌和失去自由，两人体力明显不支，看到警察忙扑过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李某说是自己在危急时刻，瞅机会在卫生间用备用手机向熟人发去了求救短信。
8名自称来自江西的外地人看到警察却像盼到了救星，七嘴八舌地就一句话：让他俩还钱。这几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情绪焦躁，夹着香烟的手指随着激烈的陈述在不住地抖动，说话间个个忍不住要动手脚“打死你们这些骗子”。
这8人此前在石泉籍朋友介绍之下，投资了一个名为“1040阳光希望工程”的快速暴富项目，然而他们不但没有赚钱，还将大笔本钱陷入其中，最让他们震惊的是，这个所谓的国家级项目营销团队，已被江西公安和工商部门定为传销组织，列为严打对象。拉他们入伙的上线闻讯亡命天涯，临走撂下一句话说自己也赔了钱，那些钱都交给了上线老总即李某、周某。得知上当受骗的8人，此次专程来找李某等人要求退钱，“再也不干了”。
李、周两人见此向民警辩解，他们所从事的是正规生意，只因涉及国家机密，所以细节对外都是秘而不宣，连他们这些上层管理人员都难睹庐山真面目。但二人一脸轻松称：这些都不必担心，亏的钱国家有补贴。即使退钱也不过是三角债的纠纷罢了。
8名江西人照旧要求还钱，并再次声明他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让处警民警顿时警惕。如果仅是经济纠纷，应该劝解双方后让他们走民事诉讼程序，警方就不能再参与调解了。城关派出所立即联系县公安局的经济犯罪侦查大队鉴别定夺。经侦大队大队长刘平平在一年半后提及此事，还是习惯性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他在记者面前展开一张金字塔式的破旧草图说：这是当初8位江西人子夜时分现场提供给石泉警方的，上面自上而下用线条联接着近百人的名字及职务。有多年打击传销经历的刘平平脱口而出：“还有一些上层老总连他们也不清楚，更多的业务员在这张图上都写不下。这是传销特大案，我们当时都震惊了。”
“快来快来，，这里有一个好项目这里有一个好项目”
石泉警方连夜介入调查，初步确认李、周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传销组织的头目大多系石泉籍人员。县公安局张鹏局长接到汇报后，当即指令“抓紧侦查，专案侦办，合成作战，摧毁网络”。黎明时分，由其担任组长的“9·25李某等人特大组织领导传销活动案专案组”正式成立。随着案件侦查的深入，警方发现，他们看到的仅是冰山一角。
2016年5月30日，石泉籍小老板吴伟向记者回忆自己参与传销组织的半年经历，感叹恍若隔世。2013年深秋，在广州经营宾馆的他接到了老家发小的电话，称江西那边有宾馆低价转让。正欲拓展生意的吴伟听了以后就上了心。不久，发小又打来电话说：快来，这里有一个好项目。“我当时还有些犹豫，毕竟他混得并不怎么样，还能摊上什么好事介绍给我。”发小这时有些不高兴了：你都是干大事赚大钱的主。怎么机会来了，无动于衷？还嫌钱扎手。你做宾馆生意可是内行呀！
“再不去看看我真是犯傻了，起码也是不识好人心。”吴伟赶到江西后，发小和朋友带着他在各大景点游玩，整日畅享当地美食。“他意气风发，穿着考究，花钱也很大方。就那几天我感觉几年不见他真是变化快，从一个农民工成长为都市白领阶层了。”
吴伟还是问发小宾馆转让生意谈的进展如何。发小一脸正色道：你现在首先需要的是更新观念，否则即使起步比我高，成长还是没有我这么快。接下来的日子，发小和朋友带着他走进一个又一个事业有成的家庭。“他们都住在城市繁华街区，每月三四千元的房租，从吃饭上能看出消费档次已经不低了，主要是有些家庭的孩子在城市的名校读书，大人们整天坐在一起谈论投资项目‘1040阳光希望工程’的进展实施情况，或是开着私家车郊游和家庭聚会”。
发小告诉吴伟：这些人当年混的还不如我，现在入对了行业，发财了。关键人家这个生活质量。哪像你，就知道闷着头干，怎么不抬头瞅一瞅路子走对了吗？接下来吴伟不断偶遇从外地赶过来的企业精英，“就是那种自称身家千万的，许多生意交给部下打理，自己坐在那大笔大笔的收钱。见面就说有更好的赚钱项目当然不放过，这不仅是勇气，更是经营的历练。”他们说的可以带来一夜暴富的项目，就是“1040阳光希望工程”。
“你开始也不是不相信吗你开始也不是不相信吗”
盛夏的正午，窗外燥热喧嚣，吴伟背靠在藤椅上一身的疲倦模样，他的脸上浮泛着微笑，扶着眼镜重申：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有完全动心。毕竟那可是一笔投资，可别踏错了路，赔了钱，又耽误了时间。“我认为不靠谱，就回到广州了。”
安宁几天后，吴伟又接到了发小的电话，问他考虑的怎么样。“我当时就说做不来。那个我在江西见过的混得很好的一个老哥接过电话对我说，你是不是比我还钱多，比我在生意场上还老到，你一个小伙子还没我有胆略？你就想一辈子这样混下去吗？你连7万元的生意都不敢做。瞧你那出息。”
电话挂断了，吴伟的心开始澎湃起来。“想想自己整天像个勤杂工一样忙碌，赚的钱还没有他们玩一样工作收入高，我决定试一试。大不了赔光，也不会伤元气嘛。”
当时，所谓的“1040阳光工程”，即传销活动，在全国范围有八个活动地点，南宁、武汉、合肥均有活动。传销人员表示这是一个被国家暗中支持的资本运作项目，只要每个入股的人投入6.98万元，然后再拉29个人入股，发展三条下线到一定数量，就能获得1040万元巨款。
吴伟开始进入封闭式培训，“每天说的内容我也不完全懂。但整天耳朵里都是那些概念，自己慢慢地也就信了。”发小又点拨吴伟，尽快发展下线，如果把妻子带过来加入，这样就能赚双份钱。“他们说的有道理呀。这样我的投入资金回笼就能加快，迅速转入盈利模式。”
吴伟要给妻子作动员工作的时候，发小提醒他“可别说你在做这个项目”。“我当时就警惕了，怎么能不给自己老婆说实话？骗她吗。”发小点着他的脑袋说：你给她说实话她能来吗？你当初不是也不相信吗？以后你要先把下线诱导过来，然后通过学习参观，让他们接受这个项目。就像你一样，从质疑到深信不疑毕竟需要一个过程。
妻子来了以后，吴伟夫妇却被分在两个组。最初两个人连面也见不到。直到有一天，妻子主动给他打电话：把广州承包的宾馆生意转让了吧，咱们专心做这个项目，前景真广阔。以前真没见识，竟然连这个好的生意都不知道。你也真是太老实，也不知道和朋友熟人多联络互通信息。早知道有这样的投资项目，咱们还下那个苦干什么。“我老婆是一个很冷静的人，每次投资我都要让她决策。既然现在她都叫好，看来我真是有些太胆小了，也难怪人家说我就那么点出息。”
“就是把入伙人的钱大家分了就是把入伙人的钱大家分了”
吴伟从参与传销到离开，共半年时间。“我们夫妻两个共投入了三四十万元，除了缴纳69800元的门槛费，还要大笔的生活开销。”他们转让酒店的利润悉数陷入其中，多年的积蓄也用于维系在江西的小资生活开销上。
“栽了一个大跟斗吧。我又被打回原形。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只能慢慢还吧。”脱离传销组织，吴伟反思半年过往，“感觉做了一个梦。那个从理智走向疯狂的人是我吗？”自言自语的吴伟脸上泛起一片羞红，回避着记者追寻的目光，低着头机械地揉搓着桌布，半天说道：主要是把自己亲友也拉下水害惨了。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县城人尽皆知的“小老板”，其实就是给工地老板跑腿的杂工。“目前就是维持生活。我们本来打算要孩子的，当时不能在一起，现在两个人整宿的失眠，想起来就懊悔。商量后还是等几年吧，不然有了孩子，奶粉和尿不湿都买不起。”
“所谓的那种小资生活其实就是花自己的积蓄在那硬撑。两口子不能在一起就是怕有一天熬不下去了，女人把真相说破，这个戏不是全穿帮了吗。”吴伟的诸多疑惑，记者在他的老乡陈峰那里找到了答案。“我加入进去以后以为真的要发财。这个传销组织被打掉以后，我才明白确实上当受了骗。所谓的项目其实就是骗人的概念，想赚钱就要不断发展下线，然后把入伙人的钱拿过来，大家按比例分了。”
“这个行业本来就是一场梦，这梦比春梦都悠扬、比春梦都荡气回肠，回肠回得五脏六腑都失去了原形；梦里有1040万，有豪华别墅，有奔驰宝马，有多多的美女……但梦再美终究只是梦。”陈峰在传销组织里担任老总级别，但他坦言还是赔了钱，同样债台高筑。
“1040阳光希望工程”传销明显符合拉人头、交纳会费、发展下线牟取非法利益的特征。此“全国连锁”的传销组织，从2007年开始活动，甚至还建了个官方网站。经侦大队大队长刘平平介绍说，这一震动省公安高层的传销案，涉案人员共达200余人，案值800万元。经过石泉县公安100多位民警近两年的努力，辗转广西、北京、湖南、陕西四省区，目前20位犯罪嫌疑人已经先后归案，并已经分批进入公诉判决阶段。
陈峰和他的下线业务员一样，目前都已经回归正常生活。“一审我是缓二判一年零两个月，目前正在服刑期。”陈峰一边擦拭着手臂上汗渍污垢一边笑着说：现在就是做苦力吧，一天100多元。钱不多，可心里踏实多了。
文/图本报记者孙涛
石泉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石泉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