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白(外一篇)
◎吴昌勇
有些时候,雨是有颜色的。
老家人将夏天的雷阵雨,或者稍大一些的暴雨,统称白雨。酷暑天,提到白雨,乡人汗津津的脸上一下清爽起来,像山风拂过。对于雨水,庄稼人有着一种特殊而纯粹的情感。上年岁的老人都说,夏季这茬庄稼,收的是雨水和天气,若是天上不落雨,颗粒无收也不是稀罕事。
冬盼瑞雪夏盼雨。落白雨,首先需要水汽充盛的云朵。常常是到了后晌,棉花一样的云朵从天际飘忽到一起,薄薄的积雪一样,很快消融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不大工夫,又有新的云朵聚拢,接着又蒲公英一样四散。习惯在夏季抬头望天的老农,恨不能用竹竿将这些云朵拨到一起。要知道,在夏季,天空飘过的每一款云朵都是信使,能从蓝天传递出不一样的讯息。“云朵扑,探雨路”。老农屏住呼吸,赤着膀子,和焦渴的大地一道,密切观察着头顶的天空。在他们心里,云朵是撒在天空的种子,是一粒粒白雨的种子。
一丝风也没有,天空板着脸,大地板着脸,树木和庄稼板着脸,像一场陷入僵局的谈判。渐渐地,云朵颜色变深变暗,天空像被淡墨泼染过一般。太阳隐去,云朵变成云团,云团又合抱在一起,隐隐约约能听见轰轰隆隆的雷声。
老乡们摇着蒲扇从屋里走出来,看乌云离山头很近,看发蔫的树叶一动不动,看庄稼一地的灰绿。雷声从云缝里挤出来,好似一个巨大的石磨将云团碾碎。乡间的老人朴实地认为,打雷是天空的乌云推着笨重的石磨,即将落下的白雨是另一种颗粒状的米面。
山顶开始刮风,乌云开始涌动,抬起头能听见天空哗哗作响的水声。起初,风很小,像刚开始学步的娃娃跌跌撞撞。很快,天空和大地击掌为号,石磨般轰隆的天空电闪雷鸣,整个山头都晃动起来,树木在奔跑,叶面竖起来。云层越沉越低,最后和大地相距了一座山的高度,已有了些许凉意的风灌进门窗紧闭的屋里,也灌进老农的心里。知了换了一种欢快的曲调,附和植物呼啸的嗓音,大雨来临之前,一座山、一棵树或者一座屋舍,都能被风吹出一种响动。这千军万马奔腾的响动,让无数双耳朵如树叶般竖起来,集体等待白雨从天空倾泻而下。
最初落下的那一滴雨,像一颗钉子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金属的声响。老农终于可以丢下手中的扇子,白雨马上要落下来了。风稍微缓了一些,推开门,站在门口或者屋檐下,看见银白色的雨雾老远扬过来,瓷实而饱满的雨滴落在地上,像淘气的孩子疯跑中摔疼了身子,然后急忙起来,跑得老远。天地之间,挂着一道一道雨珠攒起来的帘子,被狂风一道道掀开。
雷声忽远忽近,天空白茫茫一片,雨下得认真而专注。老农开始祷告,白雨要稳当下呢,庄稼地透墒就好,别成灾了,毁了一茬收成呢。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一个钟头,太阳从云缝里挤出来,这时风早已停了,雨仍旧在下,只不过变成细雨丝。草木像喝醉了酒,打着趔趄,有经验的老农将食指插进庄稼地,用土办法测试墒情,想知道庄稼有几成饱。不大会儿工夫,田边斜跨起一道彩虹,沟岔里传来阵阵蛙鸣,凉爽的风一阵阵吹过,坐在院场的庄稼人,心里堆满丰年之喜。房前屋后的庄稼就着这场白雨沉沉入睡,梦里兴许下着另一场雨。
乡间农谚道,白雨连三场,秋后不缺墒。意在炎炎夏日,连落三场白雨方能缓解旱情,焦渴的土地吃饱喝足之后,会把多余的雨水窖藏在大地深处。白雨之所以得名,就是这场能打动乡土的雨,下出了气势,下出了清凉,下得滂沱酣畅。“白雨白,黄土黄。一场雨,粮满仓。”这是乡间许多人挂在嘴边的歌谣。
蜜罐子
在陕南安康,蜜蜂是一种吉祥的昆虫,和栖在房前屋后大树上叽叽喳喳的喜鹊一样,广有人缘,深得人们喜爱。蜜蜂没有喜鹊油滑光亮的身段,也没有清脆的嗓子,但上了年岁的老人总念叨着,蜜蜂是年景哩,庄稼一枝花,能不能有好收成,除了要看田肥不肥,还要看蜜蜂勤不勤。
都说小蜜蜂和庄稼人一个脾性,起早贪黑忙活着,活端端一个肩挑背扛的老农,眨眼工夫,就一个来回。像是赶路,总是匆忙,尤其是春季,外出踏春郊游,蜜蜂像向导,又像游伴,蜂群活跃的地方,一定山花烂漫,满眼风景。在乡下,蜜蜂成为大自然的一束火把,蜜蜂朝哪里飞,春风就往哪里吹,春雨就往哪里落。风和日暖二三月,人们弯腰在地里干活,有小蜜蜂陪着,关节里的瞌睡痒痒好像被蜜蜂衔走了,一身松泛清爽。
蜂箱是蜜蜂土木结构的宅子,悬挂在屋檐下,或者院坝边的大树上,老远看,好似系在树腰的一个竹篾篓,装满春播的籽种,沉甸甸圆鼓鼓的。农户晚上收工回家,蜜蜂归巢,早晨开门下地,春燕一样身姿轻巧的小蜜蜂,赶在主人之前已经上工了。花香勾魂,小蜜蜂也有日子,也有自己的庄园和田野。早些年,谁家屋檐下若是有一箱蜜蜂,就是富庶的象征。若逢蜜源充裕好年景,便和收割田里的庄稼一样,从蜂箱收割新鲜的山花蜜。然后,一小罐一小罐送给邻舍,整个村子一起分享一口甜蜜。庄户人家朴实地认为,蜜蜂端碗吃百家饭,咋能分清楚去了谁家的果园,又去了谁家的庄稼地采回花蜜,这口蜜甜,本应属于大家。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蜂蜜算得上奢侈品,平日里不舍得尝,只有家里来了贵客,方才从蜜罐子里舀出一小勺,冲一杯蜂糖水递上,也算待客的稀罕物。杀了年猪,殷实人家会将肉煮至七八分熟,然后在油锅里滴上三几勺蜂蜜,等到锅里的猪油和蜂蜜融化沸腾之后,将切得方方正正的肉块放进锅内,瞬间,灶沿旁如放一挂小鞭般热闹喜庆,油水和蜜水飞溅,噼里啪啦一阵疾响。主妇站在锅灶旁不停翻动肉块,三五分钟之后,肉块两面蜜黄,捞出来放在瓦罐里储存,既不生虫,而且浸着一股淡淡的香甜。逢年过节,从瓦罐里取一方蜜腌的腊肉改善伙食,犒劳家人,既赏心悦目,也爽口下饭。这是蜂蜜最讲究的吃法,成为丰年里的庄户人家最享受的一口。蜂蜜不光是烹饪的上等佐料,也是一味治百病的良药。开水烫伤,敷一层薄薄的蜂蜜,能防感染,也可去腐生肌。感冒咳嗽,紫苏熬水就着蜂蜜喝,头晌喝,后半天咳嗽就减轻许多。
小蜜蜂不像牛羊大牲口,要管饱肚子才能长膘。蜜蜂能把自儿管饱不说,还能产蜜赚钱,是个不错的产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里穷,但山里不缺好环境,青山绿水满坡花草,是养蜂的天然牧场。陕南山清水秀湛蓝的天,养蜂没有污染,不伤害环境,还能产出亦食亦药的上等山花蜜。养蜂成了脱贫奔光景的产业。说干就干,从外地订购优质蜂种,整箱整箱运回来。初来乍到的蜜蜂不认生,开始满山坡地起舞采蜜。
各家各户将几箱、几十箱的蜜蜂放在房前屋后通风向阳处,放在山坡荒岭,有的干脆放在悬崖峭壁或山洞里,生怕蜂箱漏风受潮。四散在村子里的蜜蜂,成了人们的指望,隔三岔五去看一看,像走亲戚串门,又像去田里照看庄稼。
待到收获季,家家户户放着大桶小桶的蜂蜜,身上沾着蜜香心里浸着蜜甜的村民簇拥在一起,尝谁家的蜜甜,看谁家的蜜颜色清亮纯净。将蜂蜜灌进大小一致的玻璃罐里,槐花蜜也好,油菜花蜜也罢,村里人将这些蜜罐罐统一称作土蜂蜜,是大山里的特产和土货,黄亮黄亮的,从蜜罐里舀一勺,状若晶莹剔透的细膏,不断线地往下滴。
远山近岭成了蜜罐子,几十元一斤的蜂蜜,甜了城里人的舌尖,也甜了山里人的日子。安家陕南的一群小蜜蜂,和脱贫路上的乡人一道,在山山峁峁早出晚归,于蓝天白云和青山碧水间,把日子酿得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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