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身影 (北京)刘焕性
30年过去，我依然记得山坡上母亲的身影。那年母亲41岁，我正在县城读高一。那时候山区交通不发达，从老家村子去县城，需要走30多华里的山路，越过相邻的黄龙乡到达户家垣，才有去县城的班车，而且每天只有上午9点一趟班车，错过了就只能在镇上等到第二天。因为交通不方便，我和同在高中读书的姐姐开学后很少回家，只在暑假和寒假的时候才回去，周末都在宿舍和教室里看书了。
那年我16岁，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那时候市场经济还不发达，学校每天只有两顿饭，学校周边也只有两家小面馆和一家炸油条的小摊点，城里的孩子晚上都可以回家吃饭，我们只能在宿舍里吃点开学时从家里带的炒苞谷和黄豆。因为经济不宽裕，只是在周日学校没有早餐的时候才去吃上一碗面条或几根油条。因为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很想回家好好吃几顿饱饭，4月下旬的时候我就和姐姐商量利用周末回趟家，带些干粮到学校来。于是在月底的周六下午我就乘班车到户家垣，晚饭时分赶回家里。
当天晚上，父母就着煤油灯开始给我和姐姐准备干粮。第二天凌晨鸡叫三遍的时候，母亲就喊我起床吃饭，吃完饭外面还黑茫茫一片，父亲去村外十里的矿山上班，母亲就送我出门翻越村后两千米的高山。我不让母亲送，说自己都是大小伙子了走这点山路没有问题，母亲却总是以天黑看不清路、山上有野狼等为由，执意要送我一程。母亲一把抓过我背着的干粮布包，拎起根棍子送我走上了村后的山间小路。小路狭窄又崎岖不平，借着微弱的月光，母亲一边提醒我注意脚下，一边跟我说起她过往的生活。母亲说她刚过一岁，自己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后来到了上小学的年级，也只上了不到两年就因家贫而辍学。虽然上学的时间短，但老师那时候对她的表扬几十年过去依然历历在耳，自己没有条件上学，但不管条件多艰苦她也一定要自己的孩子上学，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念出个名堂来！
我想起自己在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母亲经常在晚上就着煤油灯让我教她认字的情景。母亲提出要学一些日常生活能用得上的字，我就根据自己当时的文化程度和理解教母亲学写了三百多个字。母亲学得很投入，那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辨认、一笔一画反复练写的画面到现在都深印在我脑海里。东方微微泛白的时候，母亲和我已攀行至村后的山顶，后面的路只需下山沿着四五座土石山绕行即可。我跟母亲说我一个人下山就可以了，母亲说天太早山上没有人家，反正早上也没有着急的农活，就再送我一程。母亲把我一直送到半山腰，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山间的薄雾开始轻舞起来，山脚下村民早起开门说话的声音也若隐若现。母亲把布包交给我背在身上，又把棍子递给我让我下山拄着以免摔倒，万一遇到了野狼也可以应个急。母亲站在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我继续下山，每走两三百米，母亲都要大声喊我注意脚下、到了学校好好念书，我一边答应一边飞奔，很快就跑到了山脚下的小村旁，早起的几位村民开始跟我打起了招呼，我回头向站在大石头上的母亲挥了挥手，示意母亲赶紧回去。因为忙着赶班车，我一口气跑过山下的小溪并冲上对面的小山坡，这时天已经大亮了，转身往对面山上一看，山腰上有个小黑点似乎在移动，睁大眼睛仔细一看，依稀见母亲站在大石头上还在向我挥手。我赶紧使劲向母亲挥了挥手，然后沿着山间小路五步一回头的向前走，直到转过山坳。
母亲教给我们儿女的一是勤劳，二是善良，三是坚强。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家里的农活样样精通不说，缝衣服、酿酒等技术活更是不在话下。后来母亲年纪大了，我们做儿女的总是想让母亲歇一歇、保养保养身体，多次接父母到城里常住，但每次还不到一个月母亲就吵着要回家，说在城里什么事情都不干，她心里堵得慌也闲得慌。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母亲仍然把干农活作为生活中的重要事项，对家里还保留下来的两亩地非常看重，跟年轻时一样在精耕细作上下功夫，怎么劝都劝不住。每逢节假日回家，为了能让母亲少干活，我们不惜让孙辈们轮番上阵，缠着她讲故事、问村子里的事情和讲他们在学校的生活，但每次几个小家伙都铩羽而归，因为稍不留神，他们的奶奶就笑眯眯的不是跑去打扫卫生就是跑到厨房里帮忙，忙前忙后的一刻也不停留，留下几个孙辈们站在原地直发愣。母亲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在自己生活尚处于温饱线之下的时候，就经常接济一些邻里乡亲，后来生活好些了，母亲更是成了我们儿女口中济贫解困的模范。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包产到户之初，家里有十来亩地，父亲常年在矿山工作，母亲硬是咬牙坚持、披星戴月的把庄稼种了起来；为了供养儿女读书，母亲年年喂猪养鸡补贴家用，还在街上摆过摊、卖过菜，从没叫过一声苦一声累。现在母亲年纪大了，因年轻时积劳成疾，腿脚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走路有些艰难和缓慢，但母亲依然乐观开朗、笑对生活，对自己已到中年的儿女依然像年幼时候一样爱护，每次儿女们回家看望她，她总是抢着奔向厨房，从儿女手中夺下厨具给他们做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我们不让她做，她总是说你们年纪再大在父母心中也还是孩子。
母亲的勤劳、善良和坚强一直引领和激励着儿女们前行。作为儿女心灵深处的港湾和明灯，母亲以她的淳朴和坚强始终引导我们行走在正确的轨道上。无论工作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想到山坡上母亲的身影，想到母亲的叮嘱和期盼，从而增强解决问题的决心和勇气。溪水清澈如镜，母爱深沉似鼎，对母亲的敬意和爱意无法用言语表达，唯愿母亲长寿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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