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运与龙舟
朱军
……亿万斯年，汉江这样流淌，像一片河山的丰沛。
……斯年亿万，汉江如此绵延，若一方水土的灵秀。
伴着汉江的波光浪影，周振邦跟韩太公，就是水乡码头的代表。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然而和他们的祖辈一样，对这条长河怀着彻骨的感情。当周振邦出现在码头人的视野中时，已经是度过少年、走完青年，有了一大堆儿女，成为一个硬邦邦的中年汉子了。韩太公，早就在时光流转中成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汉，有两个儿子，都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先后成家；他自己也仙风道骨，知晓天文，粗通麻衣相术，是不是就神神秘秘地看着人的面相，也把一个船儿撑得轻车熟路。
他们两个，周振邦带着一对汉子，把一艘大船撑来撑去，朝朝暮暮地在汉江里穿梭，上沔阳，下安康，甚而去了石泉，一个呼啸过宜昌，入长江，轻舟如燕，直奔武汉去了，十来天一个来回，威风凛凛，满载而归，委实欢实不已！韩太公也是不落后于年轻的船工，他带着一批船家，伴着朝阳，借着月光，晓行夜走，也在这汉河上面悠悠荡荡，踩着甲板，划着木浆，欢乐并且苦恼着，将一船又一船汉河的木耳、土产连同核桃，晃晃悠悠地运到了外地，也将外地的丝棉、绸缎，还有绵盐运回了水乡，至于稻米和食盐，更交流成一片缤纷。
日子久了，这周振邦和韩太公就成了各自的船头老大。各有自己的弟兄，各有自己的路数，也各有自己的秘密。平时，他们互不染指，各自忙碌，你走上游，我走下游，彼此不挤兑，也不抬举。从内里看，他们有些较劲，都想把生意做大，也都想把码头的渡口经营出自己的势力范围。若是在航运途中碰见了，远远施礼招呼，或干脆把汉河的船工号子吼的震天响：
“吆喝喝——”一个船队喊叫。白鹭飞过听着回避。
“嗨吆吆——”另一支船队挺着脊梁大吼，苍鹰呼啦啦趔趄。
一队抖擞，另一队又气冲云天般地把后生扬起来，继而哈哈大笑。
擦船而过的时候，或挤眉弄眼，或大声吼叫，说着地地道道的水乡土话。开始是周振邦站在船头，韩太公也站在船头，气宇轩昂，凛然不可侵犯，当然也稳若泰山，在炎阳和风雨中一路前行，给各自的船队树立了阳刚的习惯；即使后来这两个船老大不出船了，即使他们在岸上慢悠悠喝着烧酒，他们的手下也是修炼得何等了得！依然巍然屹立，依然岿然不动，在汉江的波光里，也在千里汉江的风雨中。
除了在航运上较劲，每年的端午节，是周振邦与韩太公各自船队实力的大展示，大竞争！这是端午赛龙舟，满河席卷着龙舟，举座全是头面人物，加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土堤围得密不透风。喊叫声，嘶叫声，口哨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姑娘的红装和凤眼，妇女踮了脚尖，比过年还热闹！此刻，黄衣裳为一队，裹了黄头巾，或许是周振邦的一方；白衣衫为一队，包了红头巾，或许是韩太公的一方。他们彼此为了比赛，更为了找乐，在这个水乡上至银沟桥、下到渔营的地方，摆开了长达数里的战场。龙船划起了，水花四溅，百浆齐动，都将最有力气的汉子摆在最为关键的位置。
时刻一到，竞赛开始，吼叫与呼啸也骤起。
汉河沸腾了，龙舟欢叫了，而人的心肠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划吧，划出水乡的节奏！
划吧，划出男人的力量！
一个队列上去了，另一个队列飞扬着干上去。那一对龙舟啊，哪里肯落伍，它几乎一跃而起，把力量爆发出来，也将技艺和坚韧挥洒出去。终于，龙舟竞赛尘埃落定，竞赛一方的领头被高高抛起，汉子们在雄黄酒的热力和菜肴的犒赏下欢天喜地，另一方则扼腕叹息，为失败，也为下一次的奋起。而那些划船的汉子，也被水乡的女子一双双眼睛热辣辣地瞅着，有追慕，也有激荡。
可到了晚上，船队也好，竞赛也好，都似乎过去了。这一条汉江，又呈现出奇妙的景致。波光浪影之中，粼粼回环之间，无数纸船点了红灯闪烁着在河面浮游。这是码头人向河的膜拜，也是对河神的祭祀。万盏河灯将一河波光映照得分外粲然，那些失去了家人的寡妇或鳏夫，乃至老态龙钟的须发斑白着，带着孤苦伶仃的孩子，在河边哭着，叫着，把曾经的悲伤渐渐释放，也在这一个深夜完成着对日子的又一回启航……
（节选自朱军长篇小说《厚土》第二章《航运风华》，全书36万字，已于2011年由科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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