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读一卷书 行万里路

内江日报 2017-11-11 04:55 大字

◇李莽文/图

《朱拉》是一本前苏联小说,作者是格·杜什亢,译者是一之,插图作者是依·聂兹纳伊金。全书是竖排本,繁体字,分上下两册,共59万字,定价2.67元。1955年,原一版由潮峰出版社出版,首印15000册;1956年1月,新一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印数从15000增至51000册。

这些书籍信息,源于前不久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上买到的全套书。之所以对这些信息感兴趣,是为了填补第一次阅读时留下的遗憾。

小说的内容提要这样写道:“这是一部关于青年猎人朱拉的小说,叙述了他受了党的教育,成为人民英雄的全部英勇经历……”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生活在苏联中亚高原上的猎人朱拉为了救回被匪帮掳走的恋人席勃涅,走上革命的道路,最终消灭匪帮、生擒匪首。他的叔父库恰克是一个生性怯懦的人,经过磨练,最后也成为一个英雄。

我第一次阅读这本书,是四十多年前,当时正在读高中,这本书在同学中流传。我只借到上册,故事成为悬念,我在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它。

“寂静的寒夜笼罩着帕米尔群山”,这是小说开篇的第一句话,它成为我一生中高原情结的开端,也是我对旅行这个概念最早的感知。

前苏联中亚地区的帕米尔高原上,有一个小村庄。村民的食物来源,主要依靠青年猎人朱拉和他的叔父库恰克在山里打野山羊。他们用火线枪打猎,用岩盐把羊肉腌好,由村里人运回村子。有一年冬天,朱拉在和库恰克到山里打猎时,火线枪被黑熊毁坏了,他们面临生存的绝境。不久,他们猎狗掉进一个冰缝,朱拉到冰缝里救狗时,发现里面有一个冻死的人,双手捧着一支火线枪……

后来发生的事情扰乱了他们田园诗般的生活:当地出产的稀有金属、宝石和野兽皮毛吸引了地质队员、商人和匪帮。他们先后来到这里,破坏了村民的平静生活,朱拉的恋人席涅勃也被巴斯马奇匪帮掳走。朱拉为了救回她,走出群山,去历经万般磨难……故事戛然而止,上册读完了,下册没有着落,但书中描述的高原风情与其中的钢笔画插图,成为新奇的信息,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在那个年代,半部《朱拉》成为我认知世界的参考书。我把书中的知识夹带着自己的想象,投射到自己的生活中。

我读高中时,“学工”“学农”成为课程的重要内容。有一次,我们这个年级到当时的内江铸造厂“学工”。工人炼铁水时,从一个工具箱里取出一种银白色的金属块,敲一小块扔进炼铁炉,我想起《朱拉》描述的地质队员到山里勘探钼矿的情节,认为这种金属就是“钼”。中午休息时,我用榔头敲下一块核桃大小的锥形金属块,揣进衣兜带回家,一直保存到现在。

高中毕业后,我到农村插队落户。面对丘陵地区平凡的风景,内心却经常浮现远方的高原风光。有时,我看见乌云像一座山脉横亘在黄昏的天边,这正是我心中的高原形状,我就想象自己正在走向那山巅,马上就能看见山那边的陌生世界,莫名的激情就会在体内涌起。在那个时代,飞速变化的社会环境与我生活中的琐碎事件搅成一片混沌,《朱拉》成了一道决定性的光线,从某个地方投射下来,在我精神成长的时候,把我牵引到一个陌生的方向。这个方向具有形而上学的性质,与社会潮流无关,也与我自身的处境无关。此时,高原不再是地理上的意义,而是我精神世界的一处高地,它是有形的,也是无形的,既粗粝,又虚无,固执地存在于我的意识深处,经常与我的思绪发生摩擦。

上世纪80年代,我参加工作后,有了去高原的条件。1984年9月,我来到还没有完全开发的九寨沟,第一次看见了雪山,但雪山下面的风景太华丽——茂密的森林,湛蓝的湖水,与《朱拉》描写的荒凉风景不吻合,没有我所想象中的高原的质感。

我要找到书中描写的高原风情。一股不可理喻的狂热控制了我,我在地图上搜寻,凡是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峰附近,只要标示有公路,我就会乘车走一趟。记忆最深的旅行,是去阿坝州小金县与汶川县交界处的四姑娘山,那是横断山脉的主峰。

第一次目睹四姑娘山雪峰,是1985年。一个夜晚,我乘坐火车从内江到成都,在西门车站附近的旅馆住下,凌晨乘坐到阿坝州小金县的班车。中午在汶川县的卧龙自然保护区休息时,我买了一份旅游指南,上面介绍,从卧龙出发,经过巴郎山,就能看到四姑娘山,其主峰是“幺妹峰”,海拔6250米。

这一天,云雾特别浓,整个下午,汽车都在雾中的巴郎山行驶,我只看见路边的草甸和上面的牦牛。17时左右,路面越来越陡峭。汽车转过一个山嘴,沿着一个弯道下坡。右边的云雾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银灰色的锥形物体。我问邻座的乘客这是什么,他回答,这是幺妹“四姑娘”。

这就是四姑娘山。它的主峰从云雾中显现出来,像一块巨大的金属悬浮在半空中,我一下子就想到高中时期在内江铸造厂拿到的那块银灰色的金属块。它的形状和这雪峰几乎一样。

以后,我乘坐班车多次经过四姑娘山,到小金县城住一晚上,第二天回程,又可以看一眼四姑娘山。从内江到小金,来回花四天时间,我只为短暂地看两次四姑娘山的雪峰。

渐渐地,乘坐班车在雪山下一晃而过,已经不能满足我对雪山的激情。我要看更多的雪山,还要看冰川。1989年5月下旬,我来到还没有完全开发的海螺沟,骑马穿过森林去看冰川,脸上被树枝划出道道血痕。我来到冰川旁边,站在山崖向下看去,下面是一条宽宽的灰色山谷。我沿着一条小路从陡峭的崖壁走到谷底,看见脚下铺满灰色的砾石。走了一小段路,发现一些细碎的晶莹亮光在砾石的缝隙里闪现,我一下明白了——我正踩在冰川上,它的表面被砾石覆盖。再往前走,我看见了一条冰缝,有一尺来宽,蓝灰色的冰壁向下延伸,深不可测。我一下就想起了朱拉在冰缝里发现一具尸体和一支火线枪的情景。

上世纪90年代,我改变了出行方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邀约一帮朋友,租车到高原旅行,每年至少一次,有时一年多达三次。那些年,我们走遍了四川甘孜、阿坝州的绝大多数县,还走到云南、西藏、青海邻近四川的几个县。这期间,我们经历了一些危险:一次,我们在甘孜州雅江县剪子弯山翻车,车上的人不同程度受伤;还有一次,我们在阿坝州的若尔盖吃了晚饭启程到150公里外的松潘,开出县城不久,汽车刹车失灵,司机只好用二档慢慢行驶,从海拔三千多米的若尔盖行驶到海拔二千多米的松潘县城,已经是凌晨三点过……

有一天,我在网上看见一篇写于2003年的文章《果洛山的面纱》,作者是四川辞书出版社的编辑杨正波,他曾加入过我们的团队,到青海省境内的巴颜喀拉山主峰果洛山去了一趟。他在文中写道:“那是我心中的一座圣地,当我穿越沼泽喘着粗气来到它静谧神圣的身躯面前,我的思维凝滞……当时提议去那儿朝圣(修饰语,其实是旅游)的人只是见过那儿的一张图片,是雪山下面一个海子,于是就组织了一批人前往。这个人是内江人,叫李莽。我有幸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于是同去。李莽爱旅游,专好去没人去的地方;我的好友李富智与之友情甚笃,我于是也跟着风行雪原……”

《朱拉》的上册引导我在高原上旅行了上万公里。现在想来,当时的狂热,或许是为了短暂地离开现实,站在某个高处,象征性地俯瞰自己的生存状态。《朱拉》的下册,则帮助我把个体生命与社会和历史联系在一起,给我观察自己的生存状态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一个人的生存状态,是由许多元素构成的。其中两大元素,就是自然与社会。如果说,《朱拉》的上册在自然知识方面给予我启示,那么,《朱拉》的下册则在社会知识方面让我反思。

四十多年后,我从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买了全套《朱拉》,通读后才意识到,它的精华其实在上册。下册的主要内容,是朱拉和库恰克与苏联红军士兵历经万难,生擒了巴斯马奇匪帮的匪首,救回了席勃涅,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带着作者的理想与读者的期待,朱拉,这个年轻的猎人,肩负人们对美好社会的期待,走向大自然的深处,走向社会的明天。大自然的深处充满未知,社会的明天更是充满未知,这部书就像一个坐标,立在自然与社会的某个交界处,表明在某一阶段,某一个人曾探索到这里。现在,帕米尔高原与四川西部高原风光依旧,但是,朱拉将进入的社会的明天,已经变成了昨天,应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答案众所周知:作者所描写的英雄事迹,成为一曲旋律凄美的挽歌,他所描绘的社会发展蓝图,在历史的进程中扭曲,褪去了华丽的色彩。作者借助想象力,使他的目光抵达了视野以外的地方。很多年以后,我作为一个遥远的读者,发现他看见的是海市蜃楼。

前不久,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表现前苏联红军骑兵在高原巡逻的舞蹈,一下就想到了《朱拉》里描述朱拉与红军骑兵追击巴斯马奇匪帮的场景,那些战士的装束与身后的雪山,都与我的想象吻合。我的心情突然低落下来——他们年轻的身影出现在夕阳下的群山里,很快就会以死亡的方式在时空里消失,不是战死,就是老死。每个人都躲避不了死亡的结局。死亡是一种消失的方式,遗忘也是一种消失的方式。但遗忘不是一去不返,当某个时刻、某个人因某个原因触及了它,就是一次唤醒、一次复活。唤醒和复活,是艺术的属性之一,荷马史诗《奥德赛》里,那个行走在古代大地上的勇士身影,与这些红军战士一样,终将消失在时间里,但也会在时间里被唤醒和复活。

在结构上,《朱拉》与荷马史诗《奥德赛》和西班牙小说《唐·吉诃德》类似,主人公在大地上穿行,背景是永恒的大自然和不断演变的人类社会。这个主人公,可以是朱拉,可以是年轻的苏联红军士兵,也可以是奥德赛,也可以是我们每一个人。时间会剥夺我们在大地上行走的许多理由,最终剩下一个理由,就是旅行。

每次从高原回来,我都有一种虚脱感,这种虚脱不是疲倦造成,而是陌生信息引发的激情消失之后的空虚。这种空虚是容纳各种思绪的容器。在时间里被唤醒和复活的过去,与旅行时接收的新信息融合,会产生新的意义,盛放在这个容器里面,为以后的生存增添力量,我想,这就是旅行的意义所在。阅读全套《朱拉》之后,我也产生了轻微的虚脱感。曾经,《朱拉》所传达的信息与自己的人生阅历融为一体,使我意识到,人生就是旅行。在高原旅行,那是地理意义上的旅行,而阅读《朱拉》以及其他书籍,印证自己在社会中的历程,回忆自己的人生经历,这是心理意义上的旅行。阅读一本书,或聆听一首歌,时间就会倒流,自己的人生经历会被重新检视,往事会形成可视的形象,构成全新的景观。行走在这样的景观里,就是一种旅行,无论它是有形,还是无形。

旅行是一种人生的常态,人类社会活动的很多方面,都可以归结到旅行的意义上来。我们都是在时间中旅行的人,携带各种名义,为了各种目的,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最终,都将融入时间和空间构成的背景。一个人在人生的路途上行走,是旅行;一群人为了一个目标前进,也是一种旅行。或许,许多人都会在《奥德赛》和《唐·吉诃德》中读到旅行的意味,这些名著所营造的艺术氛围,成为人们的集体回忆,但在《朱拉》里面读到旅行的意味的人也许不多,卢良通应该是其中一个。

卢良通是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买的全套《朱拉》的原主人。在上册和下册的扉页上,都有他的签名,其中的“卢”字,是繁体字的“盧”。我推测,他的年龄应该比我更大,现在不知还在人世没有。

这个名叫卢良通的人,也是《朱拉》的阅读者。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间、什么环境里读这本书的,也不知道他在书中有什么收获。我相信,他是读完了这本书的,书上留有证据:在上册的第247页,粘着一只蚊子的尸体,在下册的第581页、599页、616页、658页,也分别有一只蚊子的尸体。在711页,还有一只无名小虫的尸体。这些小小的动物尸体,是他无意中留在书上的信息,令人想象当时他读这本书的情景。我在网上查到一则有关蚊子的知识:气温高的时候,蚊子不喜光,气温低的时候,蚊子喜光。从时间推测,卢良通在读这本书时,应该是在秋天夜晚的灯光下;从空间推测,应该是农村或四周有树林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中,蚊子飞到灯光下,被夹死在书页之间。那些灰褐色的蚊虫残骸,长度不到一厘米,被书页压扁,在岁月里风干,留在纸张的纤维上。那凹凸不平的细微肌理,形成一段岁月的形状。

这套《朱拉》泛黄的书页散发出旧油墨、旧纸张和一些有机物质变质后形成的混合气味,还原了过去一段时光。我与那个名叫卢良通的人共同读完了这本书,就像旅途中遇到的同行者。我们一边行走在自己的生活里,一边行走在书籍里,在各自的视野里观看各种景观,丰富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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