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诺 □宋乾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世未历经过生死之人，乃是真正幸运之人。
“十年了……”双鬓染霜的老人徐徐叹了口气，低声说。我坐在老人身畔，初春的阳光沉甸甸地洒满了他的面颊、衣发和手指。“她当初若不是为了救我，又怎会与爱女天人永隔？”老人哽咽着，用袖口轻轻沾了沾眼角。我望着他，他望着残霞，我们相顾无言。
良久，老人才开口，向我缓缓诉说那段伤痛的过往。
“地震了，快跑啊!”一声声惊恐的哭喊划破暗夜。繁星点点闪烁，似是人们留下的眼泪点缀着无边的黑暗。人们来不及反应，刹那间天旋地崩。在漫天遍野的绝望中，人们如同一只只受惊的小兽，四处逃窜，无助与绝望笼罩着汶川。那时楼房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轻轻地被这自然的手一推，便悉数倒塌。
一片慌乱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孩，步履蹒跚地踏出摇摇欲坠的楼。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顿住脚步，将怀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不顾一切地回头向即将倒塌的楼中跑去。
那时世界仿佛瞬间沉寂下来，只有她凌乱的脚步声响彻整栋楼。她拼命地、不顾一切地捶着门，“您在吗？您在吗？”她大声叫喊着，声嘶力竭。门开了，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女人拉起老人，向楼下奔去。“地震了，您快些走吧！”女人喊道。“我一把老骨头，也没剩几天活了，你快跑吧，孩子呢？”老人断断续续地问。“在楼下！”女人拉着老人，将他背在自己背上。昔日邻里互相帮扶的场景涌入脑海，女人飞快地奔下楼去。二楼、一楼……
一声巨响，破碎的砖瓦映着朝阳，散成一片。不远处，奄奄一息的老人和婴儿躺在地上。
老人用尽全部力气，将婴儿拥入怀里。“灾难的旗帜快要落下，废墟中的炊烟逐渐升起。无常不是人生的定律，生生不息才是自然的真谛……”远处似是有歌声传来。“这里，这里还有伤员！”一抹橙黄色映入老人眼中。
“终于要到黎明了……”
已是破晓，初晨的灿阳划破血色的天空，照亮这无垠大地。
晚霞荡漾在天际，风似是沉沉睡去的孩子。“她竟将孩子放到地上去救我，”老人垂下头，“一个人该有怎样的勇气，才能有为别人无私奉献的意念？”我一时语塞，泪珠好似悄然跃入夜空的繁星，顺着脸颊的轮廓漫延。
“我们都应该珍惜生命，无论迟暮或韶华。”我轻轻地说。
十年前的场景随着老人的话冲破岁月禁锢，展现在了我的面前。心中有说不出的沉重——对于自然，人类是何等渺小。但一个理性的民族应是主动和勤于纪念的，未来既然值得希望和向往，那么为信仰牺牲的英雄们就会在历史的碑上留下印记。我们会用一颗颗赤诚的心，为你们唱一支高昂的赞歌。
夜笼上天空，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盈似一只蝴蝶。“爷爷。”老人回头，我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正值豆蔻的少女，身着鹅黄色长裙，亭亭站在眼前。十年前，同样是那抹黄色，也曾点亮她和老人的生命。女孩双眸如星，笑容如花，开进了我的眼，也开进了老人的心。此时繁星密布的夜空，胜过我见过的一切山河。老人从身后取出一本书，轻轻打开，翻看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女孩和她母亲的合影。照片背面用清秀的小楷写着：孩子，别哭，泪光照亮不了我们前行的路。想念我的时候请抬头望望无边蓝天，那颗离你最近的星星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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