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潘热务沟多声部民歌
□ 郎么吉闻钊强/文郎么吉何光华/图
松潘是川西高原传统多声部民歌的重要发源地之一。除了众所周知的小姓乡、镇坪乡的羌族多声部外，热务沟的藏族多声部民歌同样不可忽视。后者作为博大精深的藏族象雄文化的孑遗，不断吸引着人们越来越多的关注研究。
热务沟多声部民歌具有多彩丰富的艺术魅力。其民歌种类繁多，有“蔷切”“勒”“拉依”“德香”“熬斯”等。由于历史原因，加上多声部音乐多数是祖辈口传，现在很多种类已经失传而无法还原，有待我们去进一步的挖掘整理。
象雄孑遗：热务沟多声部
象雄文化的历史至少也要追溯到4000多年以前，松潘的多声部民歌正是“古象雄文明”的孑遗之一。有八百平方公里的热务沟在松潘县西南边，分上下十八寨。专家们认为，“热”是古象雄的“象”字的演化，汉字读音时读成了“热”，其意同“象”字；“务”是藏语“哭”的意思。“热务”是指“从象雄地方哭着迁徒而来的部落”。作为象雄文化的孑遗，热务沟藏族源于吐蕃帝国时期（唐朝）因征战而迁徒过来的古代象雄民族的后裔。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用古老的象雄母语和独特的多声部歌谣，传颂着他们的爱情、婚姻、宗教和历史。
多声部是指在音乐进行过程中，同时出现一个以上的不同声部。中文名叫多声部民歌，也叫复音民歌（Polyphonic folk song）,别名二声部民歌。热务沟民歌种类繁多，现在主要有“蔷切”“勒”“拉依”“德香”“熬斯”等类目，除了蔷切中的“坎切”是由一个人表现的敬酒歌外，其他几乎都是多声部的民歌。但由于历史和时间的原因，加上多声部音乐多数是祖辈口传，所以很多种类已经失传，无法还原。
蔷切
蔷切就是敬酒，就是感恩，就是谢恩。这里信奉万物有灵，“人与自然和谐统一”是从古象雄传到这里的雍仲苯教的精髓。但凡天空中的日月星辰、风雷雨雪，大地上的山川林木、飞禽走兽，都有恩于人类，人类应当把自己酿造的美酒敬奉给它们。
蔷切又分为坎切、扎拉、谢曼、日曼等，在每个分类中又根据歌词内容和曲调的不同，分出了多种不同唱调类。如在比较重要的节庆里表演的男子多声部《扎纳蔷切》，旋律舒缓（歌词大意）：
昨日天上星辰美，今日地上时光好！
在无边宇宙之中心，龙雷电三者是声神；
在东方空界之中心，日月星三者是声神；
在座座雪山之中心，白色的雪狮是声神；
在一处山坳之中心，神箭和神坛是声神；
在一处杜鹃林中心，盛开的花朵是声神；
在一处柏香树中心，飘逸的香味是声神；
在一处大河的中心，金鱼与水獭是声神；
声神与生命在一起，声神与生命在运动，
愿声神永不离生命……
《扎纳蔷切》基本上是以五声性的羽调式为主，声部在两个人自然高低音中进行。敬酒者是部落中德高望重的长者，敬酒时须整衣免冠，表情庄严肃穆。敬酒辞格式恪守古风，段落、行数、每行字数、平仄韵律都有严格规定。
敬酒辞内容以赞颂各路神灵和祈祷吉祥平安为主旋律，运用排比、对仗、比喻、夸张等表现手法，把辞藻修饰得极其华丽典雅，如同漫天红霞一般。敬酒辞可颂可歌，颂时要求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歌时不能脱离固定的悦神曲牌，旋律既庄重谦恭，又激越亢奋。又如男子多声部的《谢玛蔷切》（歌词大意）：
昨日天上星辰美，今日地上时光好，天时地利人三好；三者集中今日好，今日献上一坛美酒于贵客，吉日之时献上一首敬酒歌；一句接着一句唱，向上礼敬天之恩，天是法华光明顶；向下礼敬地之恩，地是莲花聚盆宝。从金色的地上往上看，地上方摆有一张桌子；再从桌子四肢往上看，桌面上被桌布包裹着；桌布不长不短有三层，第一层是长纹老虎皮，第二层是圆纹豹子皮，第三层是白纹狐狸皮；再从三张桌布往上看，桌布上面摆有金盆子，花边盆里垒砌着糌粑，看那垒砌的糌粑顶端，就像宇宙须弥山城堡，看那垒砌的糌粑中端，就像庄严的尊神佛塔，再看垒砌的糌粑低端，就像金色的聚宝盆地。
《谢玛蔷切》主要在婚庆中吟唱，是出嫁方的长者用以歌颂天地吉祥、赞美美好生活的歌唱。它旋律舒缓，以五声性的调式为主，通常是两个男子以二声部的方式深情演绎，演唱时通过强弱来表现情感的不断变化，让听者自然生情而敬。
勒
“勒”是热务沟流布的多声部音乐的另一种类型，通常是在喜庆聚会饮咂酒时，两个人配成一对吟唱。“勒”有“勒嘎”“勒琼”“勒董”“勒仁”等。在“勒”的吟唱中，通常也有对歌的形式，主要是一问一答式对歌词。《格朗纳吉》男子多声部是“勒琼”中的一种唱调，有吉祥之意，以述说方式演唱（歌词大意）：
在那吉祥的地方，有一处叫格朗纳吉的山坡，请问，此山坡的真名字叫什么？那山坡上曾经跑脱了兔子，因而得了兔子跑脱吉祥坡之名。在那吉祥的山坡，有一处叫格色喇嘛的斜坡，请问，此斜坡的真名字叫什么？那斜坡上曾经滚落了线团，因而得了线团滚落吉祥坡之名。
“勒”通常是一人为主唱，声音高；另一人为助唱，声音低。吟唱行进中，两人的声调有时分道扬镳，有时又重叠交合，展现了多声部的魅力，旋律基本上是五声性的徵调式，也有六声性的变徵调式。《勒嘎》是“勒琼”的中的一种唱调，是以对唱的形式表现，如：
勒分父母子三者，勒之父名叫什么？勒父叫上歌大。勒之母名叫什么？勒母叫下谣王妃。勒之子名叫什么？勒子叫歌者天神。
唱“勒”各地略有差异，有“上部勒”和“下部勒”之分。“上部勒”通常配有歌词，内容大致赞颂本地重要神灵，赞美大好河山和人间友谊真情，憧憬美好未来。韵调以高音开头，逐渐舒缓，叙事韵味很浓。“下部勒”通常没有歌词，仅仅只有音调。音调的高音与低音落差很大，音量提升时，节节攀升，很快达到极限；音量下降时，步步减弱，很快落到低谷。这种密集的高低音犬牙交错，最能令人回肠荡气。这种没有歌词的“勒”，又唯美感十足，给人想象的空间很广阔。
熬斯
“熬”指声音，“斯”指迎接。“熬斯”之歌适用于妇女们在寨门口迎接远征归来的勇士们或登高祭祀山神归来的男人们时所唱，属于悲歌类音乐。《熬斯》一般为女子二声部。当姑娘远嫁他乡，日夜思念故乡和亲人们，当婆家允许她回家探望父母，走到可以看见自己村寨的山头时便会情不自禁地唱起压抑了许久的“熬斯”之歌。
拉依
“拉依”是另一种类型的多声部音乐，通常在年轻人群中吟唱，属于情歌类民歌，其中又分男女对唱、女生齐唱、男女独唱等。“拉依”的唱法与“勒”的唱法大致相同，两者的区别在于“勒”的韵调高亢、激昂、庄严、肃穆，更趋向于神圣化；“拉依”的韵调轻曼舒缓，婉约浪漫，似松声竹韵，更趋向于生活化,旋律以五声性徵调式为主。《乌藏本日》是“拉依”的一种曲调，以演唱西藏本日神山来表现对故乡的思恋（歌词大意）：
在那乌藏本日神山上，有三只未曾吹响的白海螺；请问，把它吹响的是谁？啊！是三位上师喇嘛，吹响了神圣的海螺。在那乌藏本日神山中，有三函未曾诵读的经书；请问，把它诵读的是谁？啊！是三位得道高僧，念诵了无上的佛经。在那乌藏本日神山下，有三座未曾砌完的石塔；请问，把它砌完的是谁？啊！是三位风水大师，砌完了庄严的石塔。
“拉依”有十余种传统曲牌，歌词类型有两种，一种是世代相传的固定歌词，另一种是即兴填的歌词。男女对唱的歌词基本都是临时即兴发挥填加的，贴近现实，直抒胸臆，因此生动鲜活。
德香
“德香”是热务沟的一大文化特产，她虽然是歌舞合璧的文娱节目，但传统中又不归入藏语叫“卓”的舞蹈中，让其一树成林，傲视天下。如“德香”中的《三条嬉道》是多男多女围圈而边舞边唱，并以男女对歌的方式演绎。旋律随着演唱情绪的变化以转调和速度的变化而丰富多彩：
昨日天上星辰美，今日地上时光好！岩山高山之间三条道，请问三条道叫什么？第一条是龙头盘羊之嬉道；第二条是长角公鹿之嬉道，第三条是长髯雪鹿之嬉道。三条嬉道如此说。
半山半腰之间三条道，请问三条道叫什么？第一条是山坳山神之嬉道，第二条是三十箭兵之嬉道，第三条是二十白物之嬉道。三条嬉道如此说。
山脚山下之间三条道，请问三条道叫什么？第一条是黄龙瑶池之嬉道，第二条是碧海蓝宝之嬉道，第三条是白海海螺之嬉道。三条嬉道如此说。
“德香”分前后两大部分，前半部分用歌声和舞蹈动作叙述宇宙和生命的起源过程；后半部分用诘问和答辩的方式展开智力竞赛。由于内容决定形式的缘故，两大部分的表演风格也就截然不同。前半部分具有史诗的特质，无论音乐还是舞蹈，起初皆徐徐而起，缓缓而行，如白云舒卷，似大雁轻飞。进入正题后，音乐节拍逐渐加快，音调逐渐升高，舞姿逐渐活跃，恰如滚滚而来的黄河之水。到了结尾处欢呼“神胜利”的时候，歌声格外欢快嘹亮，舞姿格外矫健，围成圆圈表演的人们，双腿呈弓步、双臂呈白鹤亮翅状，朝一个方向快速掂步滑动，给人以搅起漩涡的感觉。
后半部分的表演其实就是以歌舞包装的智力竞赛，或男女对垒，或本村人与外村人对唱。当上半部分表演进行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对唱的一方即兴编唱出一个谜语，对方听后立即回答。如此往复，直至分出胜负，方可停止。由于旗鼓相当而竞赛通宵达旦，甚至夜以继日的情况经常发生。
一个民族的文化遗产，承载着这个民族的自豪和荣誉，保护与传承好它是我们的责任。无论时代如何变换，这里的人们对传统文化的信仰从来都没有改变。象雄古国的辉煌遗迹早已消失在无声的历史尘埃中，然而它遗留给我们子孙后代的不朽歌声，在漫漫四千年后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仍然在崇山峻岭的深处传唱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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