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社会的亲情：古俗犹存的阿坝吻礼
■闻钊强
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区域内的历史文化极为悠久。各民族之间的相互交流和文化交融，形成了多姿多彩的多元化的文化现象；在长期的社会变迁和文化发展中，沉积着许多现在还活着的历史遗留。吻礼习俗只是其中之一。
一般认为现在仍遗存吻礼习俗的阿坝黑水县小黑水地区、若尔盖求吉乡及松潘的热务沟，尽管在现代民族分支中有一定的区别，但古代的历史文化有类似之处，有一定的民族文化的共同性。吻礼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承传历史久远，作为一种活的“历史遗留”，它既是族群社会生活的精神纽带，也体现出它历史文化的多元包容。
族群内的礼仪文化
阿坝地区悠久的历史和奇特的文化现象一直吸引着世人的眼球，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百花园里的一支奇葩，它独特的文化生活习俗时有可见。此前在阿坝地区人们已发现有三个地方比较完好的保留着吻礼的传统礼仪：黑水县小黑水地区、若尔盖求吉乡和松潘县热务沟。
阿坝吻礼作为一种表达问候或情感的传统习俗，通常在长辈和晚辈以及妇女之间进行，人们用吻礼的方式表达对离别的思念以及对亲朋回乡的欢迎，此外，在婚丧嫁娶等特殊时段，人们也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黑水吻礼：黑水藏族迎来送往，以礼待人，表现形式丰富多彩。吻礼主要流行于小黑水（黑水县扎窝乡、知木林乡、晴朗乡等），在这些地方的寨头村尾时常会看见吻礼的场面，作为一种真情的流露及表达情感的方式。当老人疼爱孩子无法言表时，会送上深情的一吻；当孩子对父母表达他们的感恩时，也会有吻礼的举动；远方的游子还乡表达阔别的思念，也会对亲人送上释怀的一吻。
在黑水知木林乡的维多村，记者曾对这里的吻礼习俗进行过采访报道：当时身着盛装的黑水藏族表演原生态的民族歌舞“卡斯达温”时，主人家拿出家里的青稞酒招待客人，村民们接过酒一饮而尽以后，十分自然地与男女主人碰唇行吻礼。目前黑水县只有这一个地方才是这样的风俗，亲戚朋友见面时会嘴唇相对轻吻以示友好。行吻礼之前双方则会用手从左到右在嘴唇周围摸一下，以示尊重。村上的老人家告诉记者，他们从小就有这样的礼仪，吻礼的历史风俗沿袭至今至少也有好几百年了，尽管现在吻礼不像以前那么盛行，除了年纪大一点的村民还有这样的习惯，年轻人对这个礼仪要淡得多。
若尔盖吻礼：在今年农历五月初五若尔盖县求吉乡龙哇寨的“度炯节”上，记者也见证了这里传统的吻礼习俗。在马尔康工作的阿波久当天赶回寨子参加“度炯节”，他妈妈和大姨用传统的吻礼欢迎他，阿波久说他每次回家他都会用吻礼同父母、长辈进行问候，离别时还会用同样的方式与他们道别。
若尔盖藏族的吻礼通常在长辈和晚辈以及妇女之间进行。当地村民会用吻礼的方式表达对离别的思念以及对亲朋好友回乡的欢迎。除此之外，在婚丧嫁娶等特殊时段，他们都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求吉乡一带的吻礼习俗同汉族礼仪中的握手或拥抱一样，都是一种礼仪方式，不同的是当地的吻礼通常在亲属或熟识的村民间进行，表达一种相互关心和尊重之意。
在松潘县热务沟一带也仍保存着吻礼的传统。当地人介绍说，这里吻礼的历史可追朔到1800年前，相传是由古象雄遗部遗存下这一礼仪。以前亲人离开故乡一走就是几年甚至几十年，所以走之前为表达离别之情时人们会行吻礼。据介绍，热务沟红土乡的吻礼主要表现在亲人之间离别和相见，以及出嫁时女方亲人为表示不舍为新娘致以亲吻。
多元文化的历史见证
学者们一般认为现在仍遗存吻礼习俗的黑水县小黑水地区、若尔盖求吉乡及松潘的热务沟，虽然地理界限分隔，但古代的历史文化则可能一脉相承，文化体系上有类似之处，有着共同的历史文化和习俗禁忌，有一定的民族文化的共同性。吻礼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承传历史相当久远，体现出这些地方历史文化的多元包容。
除了多元化的文化交融，阿坝地区尚存的吻礼习俗也是古代原始集体粗耕文化生活的一种留存。以群体为主导的社会生活是这里的特征。严峻的自然环境，艰难的粗放农耕以及历史上残酷的民族争斗，让人们为了生存而结成以血缘、亲缘及族缘为基础的地缘组织，在过去长期的领主制经济下采取集群化的互耕方式，因此形成并根深蒂固的群体意识渗透于社会生活的各方面。群体文化中亲情是又一重要的社会生活凝聚力和粘合剂。吻礼则是这当中一种自然的表现。
这个古风尚存的群体意识主导的社会，所有的农事、神事、婚事、丧事、战事、节日、饮酒、杀猪、建房、交友、生育、命名、休闲、娱乐等等，无一不是群体参与，无一不按祖传的风俗礼仪行事。在黑水县知木林乡二木林村每年都有三、四次的较大型的群体聚会，既有庆丰收敬山神，又有群体野餐、互相敬食敬酒祝福，还有游行、赛马，也有暗中进行的交友求偶和贯穿始终的群歌群舞。它们都是孕育这种独特社交礼仪的良好生态环境。
强烈的群体意识贯穿于其成员间密切、亲和并共存的关系之中，这也是吻礼习俗保留到现代的原因。他们生命力旺盛，热情奔放及粗犷的民族性格最明显地体现在锅庄上，锅庄集舞蹈、音乐、服饰和咂酒为一体，有很强的参与性和开放性，具有促进人际交流的社会功能，是阿坝地区农耕部族庆祝丰收表达喜悦的生活艺术形式。作为群体社会中重要的粘合剂，今天仍然在发挥着它的社会作用。
近百年来，学者专家们经过艰苦的实地考察和研究，不断发现了阿坝地区生动丰厚的历史文化，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在包括现在阿坝地区在内的大西南民族走廊中“沉积着许多现在还活着的历史遗留”。吻礼习俗或许只是其中之一。如果说锅庄是藏族的童年记忆及重要文化现象，那么阿坝地区的吻礼习俗则是古代群体文化生活的又一体现，尽管它属于社交礼仪的范畴，至今只保存在极少数地区，但作为一种传承久远的文化现象，它是这一地区过去多元化的历史文化的见证。
人类遗俗的普适性
吻礼习俗作为人类社会的一种文化现象带有普适性。阿坝吻礼也同世界上其它仍保留着这一传统习俗的民族一样，吻礼不是私人的，而是作为群体社会生活的精神纽带；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作为历史文化礼仪现象的吻礼都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出现或流行过，并作为“活的历史遗留”一直流传到今天。
西方在古罗马直系或旁系亲属以及朋友之间也盛行吻礼，在政治上宗教上或者亲属关系上地位不同的人吻礼的方式方法是不同的，贵族能亲吻皇帝的手，农民只能吻皇帝的膝盖，普通黎民百姓只能吻贵族的手或膝盖，甚至不同的吻还有不同的词汇。
欧洲中世纪时的吻礼也曾作为社交礼仪方式而存在。特别是法国，这一习俗作为社交礼仪一直延续到今天，说明吻礼不仅只是一种社交礼仪，也是一种民族文化。学者们并且发现，世界上不少民族的吻礼起源于与对方互相碰鼻子的习惯，远古时这些民族以与对方碰鼻子作为向对方致以最高敬礼的方式，碰鼻子的时间越长说明礼遇越高，后来改为不碰鼻子而与对方行吻礼。
俄罗斯人的吻礼源自东正教的宗教仪式，行圣餐礼时要吻圣杯，按不同的地位关系及场合行不同的吻礼，如果吻错了部位就是失礼：夫妇之间或亲朋好友告别或迎接时吻唇；男子对自己特别尊敬的已婚女子(包括母亲、妻子、已出嫁的姐妹在内)表示谦恭和敬爱时行吻手礼，行吻手礼时不能吻出响声来，否则就是失礼；吻礼也不能对未婚姑娘或在室外施行；长辈对下辈见面或告别时吻面颊；长辈对下辈特别表示亲切、慈爱也可吻额等，不一而足。
在东方的古印度部分地区也曾有过吻礼习俗。古埃及的吻礼中法老把自己的脚给贵族亲吻，后来埃及人吻礼习俗逐渐复杂化，出现了多种形式的亲吻礼节：如下等人对上等人的吻礼称为崇敬性的吻礼，其它则有敬重性的吻礼、抚爱性的吻礼、亲呢性的吻礼等，而吻手礼往往是对恩人的亲吻。吻脸多是妇女们相见时的一种礼节，先吻一下右颊，后吻一下左颊。如果是亲戚或关系密切者，再吻一下右颊。男人们之间也互相行吻礼，先吻一下左颊，后吻一下右颊，亲戚或关系密切者再吻一下左颊。在西亚的其它一些国家和地区也行吻礼，晚辈拜见或告别长辈时，用双方抱住长辈的双肩，亲吻肩头和脸面，然后跪倒在地，亲吻长辈的小腿和脚背，而长辈则用手轻抚晚辈的头发或脖颈。
我国不仅只是阿坝部分地区有吻礼的习俗。塔吉克族人亲朋好友久别重逢时也多行吻礼。长幼相见，幼者先致问候，再吻长者的手背，而长者则吻幼者的面额并以手轻轻抚摸其头表示关怀；妇女们相见则互接脸吻。塔吉克族人还有接足吻礼和抱膝吻礼，称为大礼吻，但一般情况下不行此大礼吻。吻礼作为一种社交礼仪和文化现象可谓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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