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累的孤独 （连载）
★散文 ■谷运龙
“全钓完了吗？”
父亲说“留一些做种。”
队里的人说，岁娃儿看磨房只能评岁娃儿的2分。
父亲懒得与他们争，他不在乎几分，几百分工，他只在乎河里的鱼，那些鱼晒干或熏干以后背到茂县城里往城门洞口一放，一支烟的功夫都不要就会被一抢而光。五颜六色的钞票像红尾细鳞在空中美仑美奂的舞蹈，可以点燃心里的多少东西呀！
不安份的父亲又预谋着更大更多的猎杀。
他开始支剑笆了。
剑笆是一种捕鱼的工具，由竹竿沿几道刺藤捆扎连接而成。由于竹竿头尖的自然落差，制成以后，前宽后窄。前面临水必须全面平放，尾端盛鱼必经卷裹而扎，形似宝剑，故名之。
剑笆制成以后，首先得选支剑笆的好河口，河面要宽，以利截流，河中最好有冒出水面的天然石头，以利栏杆落脚，支剑笆的地方应形成一定的自然落差以利败水。位置确定以后，先修码头，码头的宽度和高度应与篱笆的宽度和石门坎的高度相匹配。放上抬杆，抬杆根据篱笆的长度可三根、四根。第一道工序完成以后将制成的剑笆放在抬杆上，将迎面而平开的一面平插进水里，吃水在一尺左右，再找平滑且有尺厚左右的石板压住剑头，形成门坎，宽度以剑笆为限，这是第二道工序。然后依其河道斜刺地进行栏水截流，截流越彻底越好。栏水的材料除石头和玉米杆以外，最好是倒钩刺，鱼在运动中难以穿越。截流完成后，80%的水因栏后归拢以加速度的力量冲向剑笆，到石门坎处为最，流入到剑笆以后便通过竹竿间的空间过滤而走。水的冲力自头尾依次减弱，水的厚度也由厚变薄，到得剑锋处时已寥寥无几。
游鱼正是在这种不设防时被激流冲入剑笆，猝然间一下就到了剑尾，水薄而仍存微力，越往上，水力越大。再猛的鱼在此冲不过三次就力乏难继，只好乖乖地呆在笆子上，张着好看的嘟嘟小嘴，时不时轻轻摆动鲜艳的红尾，可怜兮兮地欲哭无声了。
支剑笆的时节为晚秋，时限为桃花水涨后。
恰好，磨房的对面就是支剑笆最好的所在。
剑笆支好以后，冬天已经到来。
为了保证落入笆子的鱼尽数而得，父亲在河坝里用玉米杆搭起了一个尖顶窝棚，每天晚上他守鱼，守磨房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守磨房并不轻松，有磨户时我得陪着，如有通宵达旦磨面的，这一个晚上就根本不能睡。但我愿意整夜磨转，我怕一个人睡在磨房里。故乡很多毒药猫的故事都发生在磨房里。它们把人吃后数脚拇指的争吵声连父亲这样的人都会背皮子麻。
起初我不习惯，那些水从笕槽里，轰然冲下的声响把整个山谷都填满了，如有磨面、箩面的声音哐铛哐铛地也十分吓人。我不敢把这些告诉父亲，如果那样不仅让他两难，而且也会丢失剑笆里的鱼，家里实在是太需要那些美丽的诱惑了。
没多久，我就习惯了，甚至于那些轰然冲击的声音成了山野里铿锵的天籁，不绝于耳地经久不息，那些流荡出磨膛的清流的花然之声成了母亲哄我入眠的柔情眠歌，强弱之间又有缭绕、又有回旋、还有徐徐的过板，让我简直就是置身音乐的河流之中，这种绝妙的河冲着我腾云驾雾，冲着我若真若幻，一直让我醉生梦死。
偶有无人磨面时，父亲也会心疼我让我和他一起去窝棚里睡，河风从门洞里呜呜地灌进来，带着尖利的刃，刺得人脸上头上无处不痛、无时不痛。特别是出去小解，风如刀把人的小雀雀都快割掉了。至此以后，我再也不去了。
剑笆的收获并不如父亲意，有时，他上上下下地不停考察，认为是应该有鱼的地方，只是天还不够冷，他坚定了决心，他盼望一场白头霜的降临。
果然，在几个暖阳的催促下，一场大霜应愿而降。父亲是在出棚小解在月光的寒意中欣喜地看到的。早上天刚亮，他很自信地叫醒我和他一起去剑笆上。
当我们跳过几个石步子以后，还没到剑笆就听到咕咕、咕咕的轻微叫声。我问父亲是什么在叫，父亲说是鱼在叫，我惊诧鱼的叫声。当我一脚踏上码头时，妈呀，满满的一剑笆鱼呀，大的在前面，小的在后面，前面的列队成排，头向上，见我们后，再奋力地挣扎着往前冲，冲不到一尺两尺就又被水流冲回原处，然后张着嘴咕咕地哭泣，红色的尾巴轻轻地拍打着流水，划出十分优美的弧线，形成一排一排的霞波，往返涟漪。后面的就成堆打拥地挤在一起，水淋淋地泛出湿漉漉的淡黄之光，让整条河流都飘飞起鱼腥的绝妙之味。
像这样的时候，父亲是绝对要去县城的，一个冬季当然也有好几次。不仅鲜货入市，干货也让家里十分了得，吃不了就送人。父亲是知道送给谁的。
多谢队上的领导让父亲去守那孤独的磨房。至今那一柱清流都还那么彻日不停地在我心里唱着那么让我神魂颠倒的歌。
高山流水啊，我的高山流水！
好景不长，父亲终于再次被召回，完完全全地归于那个倒霉的集体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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