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边楼记(下)
明天启年间成都府地图标注有镇边楼
理县薛城筹边楼余茂智/摄
蒋蓝/文
明清筹边楼 就在太古里
成都筹边楼在唐宋辉煌一时,其军事、民族、文化意义得到了不同时代、不同区域官员的尊崇与效仿。清初彭遵泗《蜀碧》指出,明末蜀地古迹尽数被张献忠毁去,只有李卫公(唐相李德裕)所建的筹边楼在保宁县(阆中)城中,流贼没有入城,所以现在还得以留存。但彭遵泗在另一文里也明确指出:“(筹边楼)后范成大改建子城西南隅,今圮。”屹立了800年的宋代筹边楼,到明末时期,终于湮没消匿了。但筹边楼的边地效应,仍在持续扩展。
王士祯《陇蜀馀闻》指出:“李卫公筹边楼,在保县城市中。楼凡二层,每层高二丈许。其梁柱皆当时故物,保与松维相连。唐广德三年,吐蕃陷松维保三城,即其地,地界雪山。明末,逆献乱蜀,不至其处,楼故不毁。门人知保县事高崇岩,说成都亦有筹边楼。”从这一记载来看,即使到明末,距离成都并不遥远的保县(阿坝州理县)官员只是风闻成都有筹边楼。这也暗示成都筹边楼,并未像它无俦的历史高度那样名声远播。
晚清民国时,成都民间流传有一曲道琴《渔鼓词》,唱尽老成都名胜和街名,其中有“油篓糠市红布街,筹边楼挨广东馆”之句。清末广东会馆位于现在成都市中心太古里西南角,袁庭栋先生即认为:“以大慈寺的山门为中轴线,广东会馆在西边。那边有四条街,呈十字架排列在大慈寺山门前,分别是东、南、西、北糠市街,广东会馆就建在西糠市街,所以老成都人都叫西糠市街为‘广东会馆街’。”由此可以看出,清代筹边楼位置,又与宋代、明代所言位置不同。
北糠市街,南接南糖市街,北至大慈寺街,东抵和尚街,长160米,旧名大慈寺街,在街西处有詹天庙,而筹边楼位于街东。这在《光绪五年(1879年)成都府地图》上可以得到印证。
对此,明代曹学佺《蜀中广记》指出了变址的原因:“今筹边楼在都院之东掖,随使节而迁者。”《成都中心城区历史地名保护名录》“地名—历史建筑类”有“筹边楼”一条,指出:“明、清时代的筹边楼,据今人考证,分别在大慈寺前和北糠市街东侧。宋、明、清之筹边楼均系袭旧名而重建者。”
《民国华阳县志》卷二八《古迹》二:“筹边楼,李卫公德裕节度两川时所建也。在治城西,属于成都(县)。其上四壁图画蛮夷险要,日与习边事者筹画其上,故名。经唐末乱毁。宋淳熙中,范大又重建于子城西南者,则华阳治内也。陆游作记时,言卫公楼基已无人能识某故处矣。而宋楼亦不知以何时圮废。明代又重建于都院东,则在今大慈寺前。”
清代四川诗人廖光(1862年—1901年)写有《筹边楼·筹边楼上望龟城》,更清楚展示了清代筹边楼的高敞无蔽,可以从容打量成都城:
筹边楼上望龟城,照耀千秋两地名。
今日屯田半荒废,暮云空听鼓鼙声。
但清代重建的筹边楼已不是成都最高的建筑了,当时最高的人工建筑应该还是武担山。诗歌里提及“屯田”,应是指大慈寺广袤的庙产田地分租出去了,因而对筹边楼周边景观造成了分割。
鉴于王闿运写日记有事无巨细均有案可查的习惯,他的入蜀笔记里并无筹边楼的任何记载,推测起来,至迟在晚清时节,位于北糠市街东侧的筹边楼已颓塌过半,或荡然无存。但也有资料指出:此楼到“民国时才因扩修马路而拆除”。
如今,在打造一新的北糠市街上,尚可以见到一座字库塔,修建于清朝年间,坐东南向西北,高约7.6米,占地面积约4.39平方米,为双层六角砖式结构,采用青砖砌成,透过雕刻精美的文人墨迹图案,我们似乎可以想象那座筹边楼的丽影,宛如康熙年间巫山县籍诗人傅作楫《筹边楼》流露的心绪:“不堪憔悴西征日,人在筹边第几楼?”
无论是百尺高楼,还是离地仅两丈的小楼,你死我活的征战,都足以令世间憔悴。
薛涛与保县筹边楼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单凭“壮压西川四十州”一句,晚年薛涛的胸襟气象就已然峭拔于汉诗之上。明代钟惺指出:“教戒诸将,何等心眼,洪度岂直女子哉,固一代之雄也!”大才子纪昀曰:“如《筹边楼》诗云云,托意深远,有鲁嫠不恤纬、漆室女坐啸之思,非寻常裙屐所及。”岂止是“裙屐”,又有几个男儿可以如此气吞万里如虎!
云鸟吞吐大荒,八窗深秋竞爽,西蜀平畴千里如画,一座筹边楼就像一块巨大的“镇纸”,让风景与局势平稳。薛涛诗的最后一句硬语盘空,虚实均有:实写的是,诗人登楼眺望,成都西北方向恰是西岭雪山为地标的逶迤岷山,已然能望见烽火,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态;虚写的是,“边头”已是悬在成都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前后对照,西川地区今昔形势犬牙交错,历史的得与失都暗示出来,寓严正谴责于沉痛慨叹之中。
学者彭芸荪《望江楼志》认为:“涛之年在太和六年秋也。”又说:“筹边楼之筑建,当在五年春夏间,至秋始落成,故涛《筹边楼》诗有‘平临云鸟八窗秋’之句,时涛尚存。”张篷舟先生《薛涛诗笺》也指出:“李德裕为剑南西川节度使,乃太和四年(830年)十月命,当年自不能建成筹边楼。况涛诗有‘八窗秋’句,楼成应在太和五年(831年)秋。六年(832年)夏,涛卒。冬,李德裕亦入相矣。”
四川省文史馆《成都城坊古迹考》指出,唐朝成都西川节度使府署在今四川科技馆以东一带。这就是说,薛涛所咏赞的筹边楼其实就是成都西川节度使府署附近的筹边楼。
由此可见,成都的筹边楼,与今天理县薛城古镇的“筹边楼”在修建时间、地点和规模上都不相同。尽管薛涛本人的确去过松州(今松潘县),但那时的松州哪有筹边楼呢?
资料显示: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杂谷脑河、孟屯河洪水泛滥,一举冲毁了保县薛城。直到乾隆四年(1739年),当时的保县(现汶川县)知县陈克绳才重修了整个古镇及周边建筑。南沟边这座筹边楼,极有可能是此时托名仿建。
筹边楼屹立于两河交汇的河谷边,为木框架抬梁穿榫结构、有典型的汉民族殿堂风格(重檐歇山式)的二层阁楼,通高18.5米。时逢波罗和尚来薛城讲经说法,以此楼为传经基地,并塑观音圣像供于楼内,因而筹边楼亦称“观音阁”。清代李元所著《蜀水经》记:“李卫公筹边楼在保县城市中,楼凡二层,每层高二丈许。梁柱皆当时物。”这一记载,就让事情进一步复杂化了。
有清一代,四川终于从明末持续的大混战之后开始恢复重建。为了地方经济的持续繁荣,祈求文风普化昌盛,往往托名仿建古迹,祈求泽被后世。当时的地方官场,乡绅、大户们相互炫耀、攀比,成为一时风尚。比如在川贵滇地区,托名诸葛孔明的山名、地名、桥名、村名、器物就不可胜数。而薛涛为一代风流人物,早在832年段文昌再镇成都时,就在望江楼以南的薛涛墓地撰写了墓志。光绪十五年(1889年),在成都锦江之畔的玉女津起造高楼“崇丽阁”(望江楼)以及“玉女津”,目的也是通过营造风景名胜,很自然地与诗人薛涛建立起了“跨时代”关系。
显然,薛城的筹边楼是当地民众仰慕前贤、尊重文化和历史的产物。在我看来,在藏、羌、汉多民族杂居的薛城能够托唐代之名重起筹边楼,一是在于知县陈克绳等人具备宽阔的历史眼光,二是反映出这一多民族杂居地区的民众对和平、安宁与幸福生活的向往。薛城的筹边楼建造距今已有近300年,虽历经岁月的洗礼,仍旧巍然屹立于一块巨大耸立的孤石之上,孤石立高楼,就像冷兵器时代的一根分水峨眉刺。2005年,当地文保部门按照“修旧如旧”原则,进行过一次保护性维修。现在的筹边楼上,悬挂有“红四方面军临时指挥部旧址”牌匾。红四方面军是从四川苍溪出发长征、经茂县到达理县的。由此,理县筹边楼成为涵盖多民族历史以及红色文化的高地。
对于这座峭拔的筹边楼,清人李锡书有诗《题卫公筹边楼》,把地望表现得较为清晰:
节度西川历几年,精思广运在全川。
七星桥跨三江水,百尺楼撑一线天。
此地画疆称扼要,当年图阁及筹边。
八关俱在公先出,记取丹扆列圣筵。
诗中提到的七星桥、三江水、一线天等,均为松潘薛城周边的地望,恰是古人“三垴九坪十八关,一锣一鼓到松潘”的写照。
我去过薛城筹边楼两三次了,每一次登楼,均有不同的心境。2017年秋季,我再次登楼,乱石密布的杂谷脑河呼啸着从楼脚下蜿蜒而去,楼的左面是熊耳山,山顶上一块突兀的锥形大石头,很像黑熊的耳朵;右面是笔架山,朝天耸立一支巨大的毛笔。这就是著名的薛城十景之一的“笔架献奇”,似乎要用一支无俦之笔,蘸杂谷脑河奔腾的雪水,把这饱经劫难的筹边之史在天空一字排开……几只盘旋的大鹰在熊耳山巅起落,将难以排遣的情绪提往更高处,迅即被一阵撕裂云层的大风所摧折。史事与风景相互叠压,风暴正在深秋的时间里酝酿,让人感触到一种居高而思危、一展云间志的态势。远山勾勒出的天际线,就像一个女人的腰线,而且是银灰色的腰线,渐渐在岚烟中融化。
近人肖崇素所写《过筹边楼诗》,昭示了另外一种启示:
节使日夕苦筹边,韬略何不向中原。
岂知朝廷风雨日,祸在萧墙不在边。
诗人的感叹固然有理,但在一个天高皇帝远的时代,边关历来易遭反复蹂躏。但历史上的无数灾祸,似乎远不是一句祸起萧墙就能道明的,更有无数的欲望、暴力、贪婪充斥其间。
除了嘉峪关筹边楼、广西马山县的思恩筹边楼之外,清代钟登甲撰《蜀景汇考》一书还记载,四川马边厅尚有一座筹边楼。这样,蜀地历史上一共出现过6座筹边楼,唯薛城的筹边楼巍然屹立。细细品读筹边楼的兴衰史,不少人产生“懒向筹边楼上望,赞皇心事已全灰”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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