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古老陶技
■杨骁
陶器,这一由粘土烧制的器皿,承载着文明的起源,从新石器时代顺着时间长河漂流至今。对于这一人类社会使用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生活器具,我们是如此的熟悉——花盆、酒碗、泡菜坛……尽管在物质生活极其充裕的当下,陶器仍然在人类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甚至在很多城市里,不少的陶艺馆仍然能让很多“文艺青年”趋之若鹜。
我们可以看见远古时期的陶器,听着博物馆里讲解员详尽的解说,但对于这些陶器,我们依然感到陌生和神秘,它到底从何时诞生?又如何从泥土和水成形为器?隔着厚实的玻璃,我们没法感知这些古老物件。所幸,在金川县卡拉脚乡玛目都村,77岁的阿扎老人依然用着最古老的工艺制作红陶,这能让我们在21世纪仍然可以感受到数千年前古人制陶的风采。
倾听阿扎老人与陶器的故事
去往玛目都村已是深秋,在当地热心群众的指引下,找到阿扎老人的家并不困难。走到阿扎老人家中,老人却告诉我们,能够制作陶器的时间只有短短四个月,显然我们已经错过了2018年最后一次制作陶器。正当深感遗憾的时候,阿扎却表示愿意为我们详细介绍陶器制作过程和其中的点点滴滴。尽管没能亲眼见到阿扎老人制作陶器,但能够倾听了解制作陶器的故事,依然是一次不错的收获。
没有想象中呼啦啦快速旋转的陶车和各式各样不同型号的工具,老人使用的工具居然如此简单。几个模具、几个木片、几块光滑的石头,还有一个仅能缓慢转动的转盘,这就是老人全部的工具。老人用并不流利的汉语向我们介绍这些工具的用途,实在说不清楚的地方又用藏语告诉儿子阿登,阿登再用汉语向我们转述。可能是担心我们没法通过语言来了解制作过程,有时阿扎老人还会假装手里有粘土或者陶坯,模拟制作流程。终于,在老人汉语夹杂着藏语的表述和各种肢体动作的表达下,这些工具的使用方法和整个陶器制作过程的神秘面纱在我们面前被缓缓揭开。
哪一步最难?当我们问起老人这一问题时,老人只回答了一句“找泥巴很恼火(难),要去山上找。”幸好,儿子阿登向我们解释了一下寻找陶泥的过程,我们才得以了解这个看似简单的工序背后,一家人需要付出多大的辛劳。阿登告诉我们,能用作制陶的泥土并不多,并且每年都需要到更高山上的山洞中去寻找。尽管他和哥哥早早就在父亲那里学会了制陶的手艺,但是找陶泥这一项工作却始终难以合格。直至现在,每年都是老人拖着年迈的身躯,在没有山路的深山老林中寻找合格的陶泥后,再让儿子们上山用人力背回家中。然后还需要把陶泥晒干、砸细、过筛,最后没有任何杂质的细泥才能用作制陶。
找到合适的陶泥只是制陶的开始。陶泥和水的比例全凭感觉,而要将水和陶泥和成合格的粘土,需要经过反复地搅拌和揉捏。这是一个很耗费体力的活,粘土十分沉重,并且水分子让泥土颗粒异常密致,每一次揉捏都需要使足了劲,77岁的老人早已不能胜任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一项工作必须由儿子们代劳。
制陶每一环节都由心血浇筑
数千次的揉捏后,粘土终于可以使用,此时轮到之前老人展示的那些工具闪亮登场:模具——粘土在模具中被定型,有的模具中有刻画,可以将固定的图案印在陶坯上;转盘——模具里贴好粘土后放在转盘上旋转,利用产生的离心力让粘土完全贴合在模具上;木片——模具中取出陶坯后,用木片将多余的粘土剃掉,也可以用木片在陶坯上做些简单的刻花;光滑的石头——晾干的陶坯用石头把表面打磨光滑,既不粗糙又更加美观。老人在介绍工具时,所有的工序都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我们不难想象,每一个步骤背后有多少的小心翼翼,每一次成型又有多少的心血浇筑。透过老人满是沟壑的双手和看着工具时无比坚毅专注的眼神,能感受到他数十年的技艺沉淀。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模具一次性定型,像酒壶的把、流、盖等零件,需要用手捏成,然后再慢慢地粘在壶身上。遇到比较大的罐和水壶的制作无法依靠模具定型时,只能用手工把粘土搓成条,然后一层一层地叠成想要的形状,最后再用木片刮成一个整体。
成型的陶坯需要长时间晾干,并且极易受天气影响,气温过高或者过低,都会让陶坯起裂。所以,每年也仅有5月下旬至9月上旬期间可以制陶。从泥土背到家中到陶坯晾干,需要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而这之后,这些陶坯还将经历从泥土到器具这一关键的蝶变——烧制。
作为陶瓷制作最为关键的环节,烧制水平往往决定着陶瓷制品的品质。与瓷器最低1200度的炉温要求不同,陶器的烧制并不需要如此高的温度。在陶器诞生初期,先人们采用的是平地堆烧的方式,就是将晾干的陶坯堆放在平地上,周围架置柴草,待柴草燃尽熄灭即可。在云南等地依然有地方在沿用这种古老的制陶方式。而后来产生的穴窑烧制大大提高了烧制温度,直到现在仍然是重要的陶器烧制方式。
阿扎老人烧制陶器的方式与众不同,既不是平地堆烧,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穴窑烧制。他在屋外不远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小型窑炉,说是窑炉,其实是凿空的一块山体,然后在两边砌石墙并加上石顶,形成一个小小的窑洞,每次根据器物的多少,一次性放足柴火,等柴火燃尽、器物降温,也就算烧制成型了。我们在窑洞里看到许多还没有烧尽的木柴,估计窑洞内并不会达到真正意义上穴窑的温度,但相比于平地堆烧,那温度一定有很大程度的提高。我们无法测量窑温,阿扎老人也不知道所谓的“窑温”到底有多高,但我们仍然可以想象,也许四五千年前人类文明初期,先民们制造陶器,可能也是用这样的方式进行着从平地堆烧到穴窑烧制的过渡。
守望即将远去的原始制陶技
这样的制陶技艺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延续至今,在当地没有明确的文字记载,阿扎老人也只记得他是从父辈手里接过这门技艺,他的父辈们也是从上一辈那里传承而来,或许祖祖辈辈都是如此。或许,这些质朴原始的工具、简陋的窑洞,能让我们想像先民们制作陶器的身影,但一切的开始,我们仍然触不可及。
在一间屋子里,老人向我们展示了他所制作的陶器。所有的都是红陶:煨酒的小壶、炖煮酸菜的平底罐、装茶的大壶,种类不多,但也有数十件各式各样的陶器装在各式各样的纸箱里。其中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一件装酒水用的陶扁壶,这种壶往一个口里注水后,如果不按在一个小孔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水从壶里倒出。而它的制作者阿扎老人不明白这是根据大气压的相关原理而产生的效果,他只知道“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做的”。
事实上,老人制作的陶器很难谈得上“精美”,每件都粘着难以除去的烟灰,甚至有些陶器身上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裂缝。没有精美的纹饰和对称和谐的造型,如此原始的工艺制作出的生活用器当然无法在美感上有多大的成就,即便在阿扎老人看来,最具美感的也就是陶器身上镶嵌着零零星星的碎瓷片。然而,与当今机械冲压、注浆方式的完美无缺相比,与明清瓷器的精彩绝伦相比,阿扎老人的陶器是那么简陋和古拙,可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古拙,反而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视觉效果,或许,这也正是我们现在只能奢求的一种心灵感受。
后来我们了解到,阿扎老人的这种原始制陶技艺并没有被评选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即便是作为销售用途,相比于付出的劳动和全手工的制作,价格也是极其便宜。诚然,这种古朴的生活用具并没有过多的艺术美感,并不能称之为艺术品。但就像我们至今仍然不知道阿扎老人身上的技艺来自何方一样,这种游离在博物馆之外、延续了数千年的原始手工技艺,在当今高度成熟、便利的工业文明面前,又将何去何从了?
本文图片由“轮上部落”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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