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森林警察的追梦人生:坚守高原保护林区 倒在抗疫一线

澎湃新闻 2020-05-12 21:21 大字

父亲去世,母亲和妻子病了,弟弟也受伤入院,坏消息接踵而至。阿真能周短短两个月瘦了10斤。他说,只想疫情快些结束,他有时间回家陪陪母亲。然而,还没等到这一天,他也随父亲而去了。

3月15日,连续工作43天的四川省阿坝州红原县森林公安局刷经寺森林派出所(以下简称“刷经寺派出所”)所长阿真能周,在通宵执勤之后积劳成疾,牺牲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一线,年仅30岁。

5月11日,澎湃新闻从四川省阿坝州公安局获悉,中共阿坝州委、州政府5月8日追记阿真能周二等功。此前,共青团中央、全国青联共同向阿真能周追授“中国青年五四奖章”。

四川阿坝州是全国著名的旅游目的地,川内游客最集中的地区之一。疫情期间,州内出现了一例武汉输入感染病例,全州第一时间切断了所有可能的感染途径,在确保“零”扩散的情况下,又在全省率先“清零”。

阿坝州州委常委、秘书长、公安局长刘波涛说,阿坝州高效有力的防疫措施,倚靠的是成千上万像阿真能周这样,坚守疫线的防控人员和公安民警们日以继日的守护。阿坝州人民永远感谢他们。阿真能周  阿坝州公安局 供图

从高原“舞者”到森林警察

草原上长大的阿真能周能歌善舞,职业追求却是警察。2009年,他穿上梦寐以求的警服,成为一名森林警察。入职时,父亲罗尔旦叮嘱他:“握好枪,保卫国家,守护家园。”

父亲叮嘱他守护的“家园”,就是世界上最秀美的湿地草原——红原大草原。红原也是若尔盖大草原的一部分,诺尔盖草原总面积5.3万平方公里,素有“川西北高原绿洲”之称,不仅是世界上最大、最奇特的“固体高原水库”,也是长江、黄河上游重要的水源涵养地、湿地野生动物的乐园。

红原县不仅有辽阔的草原湿地、湖泊森林、丰富的珍稀动植物资源,还有独特的自然景观。阿真能周出生在这片草原上的牧民家庭。

1996年,当阿真能周走进学堂的时候,草原上的变化已经开始了。旅游业全面兴起,水泥路越来越长、旅游汽车、宾馆酒楼越来越多。

然而,旅游业给草原带来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同时也给当地生态环境带来了巨大压力。阿真能周父亲这一辈牧民清晰地目睹了这样的变化,森林越来少,沙化越来越严重。

2008年,阿真能周从阿坝州中等职业技术学校藏羌舞蹈专业毕业,他没像其他同学那样,进入旅游区从事歌舞和表演工作,而是回家准备招警考试。歌舞只是他的爱好,而从警才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对此,父母也非常支持。

2009年,阿真能周通过“双语干部”考试,正式成为阿坝州壤塘县一名公安民警。两年后,他从壤塘调回红原,进入红原县森林公安局,作为一名森林警察,他开始扛起抢,守护祖辈留下的森林和牧场,这让父亲罗尔旦非常欣慰。

盗伐者无法逾越的屏障

2011年,阿真能周进入红原县森林公安局刷经寺派出所,成为一名普通的森林警察。刚到刷经寺派出所的时候,全所只有所长,民警陈曦和他三个人。

陈曦对澎湃新闻说,他们是全县唯一的森林派出所,辖区面积8440平方公里,“当时条件真不好。人员、经费、物资都比较紧张,但管辖区域大,事情不少。”

红原县牧民众多,特别是偏远乡镇,在当时老百姓不通汉语的很多,作为“双语”干部,阿真能周在工作上非常有优势,很快脱颖而出。

当时红原县与松潘交界的瓦切镇,地处九黄旅游交通要道,偷拉盗伐木材问题突出,而当地不少居民都是早年从其他地区迁徙而来的,民风彪悍。

为了彻底遏制偷拉盗伐的问题,红原县森林公安局决定,由刷经寺派出所设立瓦切警务室,负责管辖瓦切镇、阿木乡、麦洼乡、色地乡三乡一镇的森林执法工作。

2014年,阿真能周主动请缨,带领两名警力建立了瓦切警务室。陈曦说,阿真能周到了瓦切之后,很快就取得了辖区牧民、司机、小卖部老板的信任,跟他们成为朋友,建立了比较完整的“情报网”, 一旦有偷拉盗伐的情况,警务室第一时间就能接到群众报警。

当地盗伐、盗猎、盗运等违法行为很快就遭到严厉打击和整顿,于是有的不法分子瞄上了阿真能周,金钱收买不成就各种威胁,阿真能周不为所动,很快就在九黄交通要道上,构筑起了一道让林业犯罪份子无法逾越的坚固屏障。

2年时间里,他带领瓦切警务室民警侦办林政案件312起,处理了300多人,偷拉盗伐问题得到有效的解决。

在违法犯罪人员面前,阿真能周显示的是无比刚毅的一面。但在普通老百姓、同事眼里,他总是面带微笑,待人和善,耐心地为群众服务。阿真能周曾经守护的地方——长江黄河分水岭。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除特殊标注外)

留住“人心”就能保住森林

2016年3月,26岁的阿真能周被任命为红原县森林公安局刷经寺派出所所长,该所地处阿坝州腹地,进出红原的南大门,海拔3200米,昼夜温差大,平均气温零下10摄氏度。

由于条件艰苦,警务人员流动比较大。作为所长,阿真能周知道,要保护好这里的森林资源,首先要留住人,留住人心。

草原上的男子都很少做饭,操持家务。但阿真能周去了之后,无论晚上跟大家值班到多晚睡下,第二天早上,阿真能周总是第一个起床,熬好酥油茶、做好早点、把派出所院扫得干干净净。他说,这样可以让其他民警多休息一会。

新民警杜敬说,阿真能周好像永远充满热情和活力,永远不知道累。杜敬是外地人,新入警的时候,还有点忐忑,不知道刷经寺森林派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结果,他到了的时候,所长已经把屋子给他打扫干净、床铺好了。到现在,他还没被安排过巡山,因为阿真能周说,巡山太辛苦,他从内地来,要等他完全适应才让他上山。

每年春节,阿真能周都要帮内地来的民警值班,他说,他们从那么远的地方到高原上工作,回一趟家不容易。他是本地人,回家比他们方便。

正因为如此,来自若尔盖县的妻子同阿真能周结婚10年,还从未回若尔盖过过一次春节。阿真能周就这样,把派出所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地方,让每一个民警都在这里找到归属感。

留住了保护森林的人,就保住了森林资源。这些年,阿真能周带领派出所民警,先后破获森林刑事案件13起,处理林政案件、治安案件400多起,抓获23名犯罪嫌疑人,处理违法人员461人。同时,他们还在野外救助了一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劲鹤、一只鹿。红原湿地上的黑劲鹤

家里为老婆洗脚的男人

无论是警察、所长,还是儿子、丈夫、父亲,阿真能周总是努力做好每一个角色。

妻子班么措说,草原上民风淳朴,男人对父母很孝顺,阿真能周每天早中晚都要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请安,妈妈担心他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他就把烟酒都戒了。

阿真能周对妻子也格外疼爱,班么措的父母去世很早,有时妻子都忙得忘记父母忌日了,阿真能周尊重当地的习俗,会在这一天主动到寺院里,为从未曾谋过面的岳父、岳母祈福。

班么措是一名小学教师,她和阿真能周谈恋爱之前就相互认识了,那时阿真能周经常在她们学校操场上去打篮球,后来他们在一次舞蹈艺术节上正式有了交往,最终走到了一起。

陈曦说,阿真能周刚来刷经寺派出所不久,色地乡有一个警情阿真能周一起去,但他当时在家休假,电话不通,他就和所长直接去阿真能周家里叫他,他家住在最底楼,两人在窗子朝里吆喝,却看见阿真能周正在给老婆洗脚。看到这个情景,他和所长当时都愣了一下,“只知道他对老婆好,没想到到这份上了。”

班么措说,她是一个性子比较急躁的人,作为老师,她对儿子管教比较严。一次她正在打儿子,阿真能周跑过去,一把抱住儿子说“你打我,不要打儿子”。

13岁的儿子华尔杰说,爸爸在家的时候会和他下象棋,陪他聊天,跟他探讨很多问题,只是爸爸在家的时间太少了,他总是在想念他。

2月8日,华尔杰给阿真能周发消息:爸爸,我想吃你做的回锅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阿真能周回道:现在是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你要理解爸爸。

华尔杰说:好吧,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武汉和全国各地都有很多和我一样想爸爸的孩子,妈妈还说爸爸你是最棒的。

阿真能周最后回道:“我会加油的哈,欠你一顿回锅肉和深深的拥抱。”这顿回锅肉,他永远地欠下了。红原草原上飞翔的赤麻鸭

家庭变故不断,身为顶梁柱的他也走了

4月19日,曾经在红原森林公安局工作,现九寨沟县森林公安局的邓小华一行从红原县城出发,沿着白河前往龙日乡壤噶夺玛村,探望阿真能周的母亲。透过车窗,能看到草原湿地上成双成对的赤麻鸭和黑劲鹤。阿真能周的母亲

村口两栋栅栏围起来的平房就是阿真能周的家,如今屋里只有母亲桑白留守在这里。一年多前这还是一个幸福、充满希望的家庭。阿真能周的老家

然而,从2019年11月开始,噩运不断降临这个家庭。2019年11月11日,阿真能周的妻子在成都医院检查出甲状腺结节4A类。11月16日,母亲桑白背部包块肿瘤在成都第三人民医院接受切除手术,由于阿真能周工作走不开,只能由同样在成都接受治疗的妻子照顾母亲手术。

11月26日,妻子班么措在成都第三人民医院检查出左心房增大、二尖瓣、二尖瓣返流等疾病。同一天,父亲罗尔旦突发脑溢血逝世。

阿真能周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妹妹已经出嫁,弟弟曼拉从小出家为僧。2020年2月27日,在寺院参加劳动时从拖拉机上跳下,导致左脚跟腱断裂。3月15日,阿真能周突发疾病去世的时候,弟弟曼拉尚在医院接受手术治疗,无法出院。

阿真能周去世半月前给邓小华发微信说,爸爸去世了,母亲很伤心,但他没有时间回家,只能把外嫁的妹妹接回去陪她。

安葬好父亲后,阿真能周马上回到工作岗位。那段时间,一向身材壮实,身高一米八的阿真能周一下子瘦了10多斤。他说“只想疫情赶紧结束,有时间回家去看妈妈。”然而,他再也没有等来这一天。

华尔杰也没有等来爸爸的回锅肉,等来的是爸爸去世的噩耗。

3月15日,阿真能周从防疫卡点值完通宵班,早晨8时回到派出所备勤室躺下,从此再也没有醒来,他年轻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了30岁。

据红原县森林公安局刷经寺派出所民警介绍,3月14晚,所长阿真能周考虑到新来的年轻民警杜敬连续上深夜班,担心他身体吃不消,让杜敬回去休息,自己替他值守夜班,

晚上11时30分,阿真能周前往疫情卡点上岗。据一同执勤的唐中华介绍,凌晨1时,阿真能周就开始感到头疼,看上去非常难受,但他没有离岗,只在值班帐篷里短暂休息之后,又继续上路执勤。

当夜,海拔3200米的刷经寺地区,气温零下10摄氏度。阿真能周一直值守到天明。早晨8时,阿真能周觉得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提前交班回到刷经寺派出所,在备勤室的床上躺下休息。中午12时,辅警求姐多打开备勤室,叫阿真能周吃午饭,但一直没有回应,求姐多走过去准备叫醒他,发现阿真能周的手冰凉。经刷经寺卫生院医生检查,阿真能周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在睡眠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据派出所工作纪要显示:15日早晨8时躺下之前,阿真能周已经连续工作了24个小时。红原县森林公安局局长赵勇说,阿真能周到牺牲的时候,已经连续工作42天未休。(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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