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德书魂 仁爱济世
我的舅舅郭谷石是潍城名医,今年是舅舅诞辰120周年。他1901年出生在潍县的郭氏望族,祖先是山西汾阳唐代名将郭子仪,一位后代郭礼在明朝成化年间落户潍县,繁衍子孙,此后忠厚传家,诗书继世,文化立族。明清两代,凭真才实学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各等功名200多人,由基层官府直至朝廷担当重要文武官职者224人,且不乏廉吏。族中文化名人更是大量涌现,他们都在诗词、文史、书法、金石等领域取得优秀成绩,有大量书籍自印出版,现存国家和省、市及大学的图书馆、博物馆的明清古籍中,作者就有潍县郭氏家族近70人。近现代以来,族中又涌现大批杰出的高级知识分子、画家、名医、书法家、教育家、高级工程师等。家风每为世人称道,有“郭氏文人灿若星汉”之美誉。
我的姥爷郭恩嘉是一位教育家、慈善家和藏墨学家,他曾经是京城国子监就读的太学生,兴办潍县最大的熙春堂大药房。民国初他建议和参与创办了郭氏励新小学。我的姥姥臧御宽女士早年是孙中山同盟会会员,思想进步。她创办女子中学,自任校长并上讲台为学生讲课,是一位反封建主义的妇女先锋。在这个书香门第,谷石舅舅自幼攻读经书,打下了扎实的古文基础。后来他被录取到位于益都(今青州市)的山东省第一所官办中学校学习,这是潍县附近唯一的新式中学校。毕业后,他在励新小学任教,当过校长。后又到著名的青岛礼贤中学教授语文。
我姥姥臧御宽因病在49岁离世,临终前希望儿子从医,帮助大众解除病痛。1927年,27岁的郭谷石按照母亲遗愿弃教从医。他凭着聪慧天资与扎实的古文功底,勤奋攻读大量的中医文献,虚心请教国医大师,如诸城名医臧应瞩以及王锡久、臧小石等著名老中医。他专攻妇科,兼攻儿科、内科和杂科,在治疗水平上达到很高超的造诣。
郭谷石之所以在潍城久享盛名,老少皆知,不仅是因为精湛的医术,更在于他高尚的医德。刚开始行医时,开了药方后,他还要登门回访病人,详细了解服药前后的不同、有何反应等等,记录下来,由此不断提高诊治水平。对于家庭生活困难的病人,免收挂号费和药费。他本人日常生活很节省,1947年夏,居住在青岛的我的祖父患病,厌食,行动无力,谷石舅舅听说后,从潍县赶到青岛,汗流浃背地就为我祖父诊治,确诊为肝病,建议尽快找西医。他开好药方后,顾不上休息,当天就匆匆忙忙赶回潍县,他说在潍县还有病人等着他。那个年代,潍县到青岛的交通是很不方便的。1957年暑假期间,我回潍坊探亲,在舅舅家吃饭,此时突然来一个小伙子,说他的妻子分娩后严重不适,希望他快去诊治。舅舅马上放下碗筷,跟着小伙子去了,舅妈还嘱咐舅舅,你眼力不好(青光眼),路上千万小心。等舅舅回家,饭菜都凉了。
他年近60时曾对我说:“虽然摸索着走路去出诊,但我觉得我穿着布鞋走遍潍坊大街小巷是我们医生的职责。”舅舅在40多年的行医生涯中,始终坚持自己规定的无酬出诊制度,一年到头无论酷暑和严寒,不辞辛苦地奔走与劳累,我想起来就十分心疼与感动。
1949年前,郭谷石开了一家中药房。每到端午节,他让药店员工用香料和中草药制作香包,放在柜台上让小朋友自取,用作健身防病,孩子们高兴地把香包挂在胸前,这看起来是件小事,但可以看到他的一片爱心。
1953年,以舅舅的荫和堂药店为基础,建立了潍坊市第二联合诊所,郭谷石任所长。1955年,又进一步扩大为公办的潍坊市中医院,郭谷石任副院长。当时医院只有50多位员工,一个3层小楼,条件较差。舅舅无私地捐出自己全部藏书和上百个药方,他还到处寻荐优秀医疗人才进入医院。他家的院子里有我姥爷培植了多年的8株珍贵的盆栽桂花,树冠直径达1米多,其中黄、白色各半,号称“四金”“四银”。1952年4月潍坊人民公园建成后,园内缺花少树,他慷慨地将八株桂花无偿捐献出来,供全市人们观赏。
郭谷石在1957年被选为潍坊市人大代表、潍坊市政协常委,当年应邀列席全国政协会议,并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郭谷石的著作有《伤寒论批注》《妇科病的治疗经验》和《中国的化学药物－中久丸》等。
郭谷石书写的颜体大字,每字2平方米,气势磅礴,被潍坊新华影剧院和人民剧院用作牌匾。他擅长的双钩草书,龙飞凤舞,更为人称道。他的书法作品都是无偿供人使用。我还记得,他完成大字匾额书写后,精疲力尽地斜靠在椅子上的情景。
1933年,当年未满17岁的母亲由封建包办婚姻嫁到青岛刘家,生下姐姐和我,因不生男孩,受尽公公和继婆婆的虐待和欺凌。因此1936年夏,我母亲带着两岁的姐姐和出生不久的我从青岛回到潍坊。在极度困难情况下,舅舅安排我们住在南宫后街,一住就是8年,直到我父亲抗战胜利后回来。我是舅家常客,几乎天天都去。我和表姐聿萱形影不离,是好朋友,一起去郭氏励新小学上学。
改革开放以来,我多次回潍坊探视亲人,每当表弟聿騫到车站接我,我心中会突然涌现出一个十分亲切的崇高形象——我的谷石舅舅啊!又突然想起吴孟超院士的话:“世界上不缺专家,不缺权威,缺乏的是一种人,肯把自己给出去的人。”舅舅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女儿聿萱因肺结核在12岁就离开人世,舅舅难过啊,他常常自责而吃不下饭,为病人大众奔忙,唯独忽视了自己唯一的爱女。即便如此,他仍然忍痛坚持门诊,始终耐心、细致地接诊一个又一个病人。
我母亲是舅舅的小妹,俗话说长兄如父,他对我们真是体贴入微,哪怕是一般小病,都是舅舅察看诊治,他开出的药方必定是药到病除。舅舅特别关心我们姐妹的学业,当我们考试获得第一名时,他非常高兴地说“奇好,奇好”。我离开潍县后,舅舅经常在通信中关心我们的学习和生活,鼓励我们继续努力学习。后来我考上天津大学,我姐考上了山东医学院,这与舅舅的谆谆教诲是分不开的。
敬爱的谷石舅舅,您的踏实做人、勤恳做事的高贵品德是留给后辈的精神财富,您的医德书魂、仁爱济世的精神长存,我们永远想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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