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格印经院 雕版印刷的记忆(上)
工匠师傅正在紧张工作。
印经院的库房里,存放着29万块印版。
德格县城。
这种手工木雕工艺在其他地方早已失传。
德格印经院经过4代土司费时30年修成。孩子们也去印经院学习。
□李贵平 文/图
前不久,我随北京大学中文系、《科学中国人》杂志社组织的“川藏线茶马古道考察”,来到地处川藏交界处的甘孜州德格县。
德格,意为“善地”。德格县东北部的阿须草原是格萨尔王的故里,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也诞生在阿须草原这片土地上并广为传唱。格萨尔,是公元十一世纪藏族传说中莲花生大士的化身,史诗说他头上闪耀着先辈带来的光环,脚跨战马行走在广阔的土地上;他一生戎马,扬善抑恶,成为藏族人民引以为豪的旷世英雄。
德格印经院,始建于公元1729年,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被称为“世界上门类最齐全、版式最独特、雕刻最精良、字体最精美、校对最严密、保护最完好的藏文传统雕版印刷馆”。
德格印经院始终延续着传统的印经方式。由于气候关系,每年印经时间只有半年,从藏历三月十五日至九月二十日,约有半年的时间雕印经书。在此期间,藏族同胞可到印经院朝拜书版,称为“巴尔恰东”。我们这次来到德格,正好赶上了印经的季节。
色曲河谷的民居
康藏高原,一场金秋的序曲正在彩排,五彩经幡随风飘扬。317国道迤逦崎岖,远看如一条带子系在雀儿山西部的山峦间,连接着德格和外面的世界。接近德格县城,大片田垄上青稞熟了,遍地金黄,三三两两的藏族牧民在忙着收割、打场和晾晒,确保成熟的青稞颗粒归仓。
那天上午,太阳出奇的亮丽,让人睁不开眼睛。阳光照拂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山体,空旷的山野上疏落的植被,连同远处印经院的金顶都燃烧成金黄色。德格县城,几个穿皮袍的牧人,耳朵上挂着小绿松石,手里摇动转经筒。赶羊用的牛毛绳儿黑白相间,有皮袍的肌理、线缝和特有的皱褶。藏族女子的银腰带上镂刻着精美的花纹,神情妩媚可爱。
德格县城名更庆镇,面积不大,仅一万多人。狭长寂静的山谷中,藏式建筑群罗列在色曲河谷的两岸。沿着一条有点斜度的弯曲街道往上走,两旁的民居忽然间收缩起来向山边靠拢,白色的佛塔和巨大的转经筒代替了民居,让人强烈感觉到强烈的宗教气息。
转过街角,山凹处,一座形似庙宇的褐红色建筑赫然而起。这,就是驰名中外的德格印经院。
看上去,德格印经院还不如中等规模的寺庙大,它过去是一座寺院,名为更庆寺,从上世纪四十年代起,逐渐由寺院演化成现在的样子。它和拉萨的布达拉宫一样,是康藏高原的一方文化圣地。
近300年的古老建筑
德格印经院,是藏地难得保存下来的一座寺院。这座古朴庄严的平顶土木结构建筑,占地面积1679平方米,建筑面积4103平方米。印经院分藏版库、晒经楼、洗版平台、佛殿等区域,为1729年德格第十二代土司却吉·丹巴泽仁创建。
陪同我们采访的是德格县文旅局副局长格西。格西不到四十岁,身高一米七左右,他英俊朴实,皮肤黝黑,说话时总是带着微笑。格西说,在今天看来,德格印经院就建筑规模来说算不上太大的工程,可是在290年前的茫茫雪域,要修此印经院并非易事。
文献记载,德格土司却吉·丹巴泽仁,在过完自己52岁生日后,决定主持修建一座印经院,他征集了上千藏族百姓,砍伐木料,平整地基,开山凿石。却吉·丹巴泽仁61岁去世后,他的儿子彭措登巴、索朗贡布、洛珠加措继承父志,接手扩建印经院。
我不知当年的却吉·丹巴泽仁在世时,是如何向后人交代的,也不知立下了什么家规,就像中国家喻户晓的愚公,印经院在修建过程中非常辛苦,上至土司僧侣,下到普通民工,一代一代,前赴后继,披星戴月,老子死了有儿子,儿子死了有孙子,或以子换父,以弟换兄,从黑发到白头,从故乡到异乡,从日升到月落,从春阳融冰到大雪封山,经过四代土司费时30年的劳作,终于建成了3楼1底的恢弘印经院。
珍藏29万块藏文印版
印经院是厚重的,我们造访的脚步是轻缓的。
印经院里的经版库房,占据了主殿二、三、四层的六七个房间,为整个建筑面积的一半,这里也是德格印经院的核心区域。经版库里光线暗淡,隐约看见靠墙一圈都是一层一层的木架子,上边插满带手柄的经版。此时,高原的阳光透过不大的窗户,在狭长的过道投下一道金灿灿的亮光。据说,这里保存着约29万块传世的藏文典籍印版,有些已是孤版,独此一家,可谓价值连城。
拾阶而上,在环绕天井的走廊间,只见十多名工匠师傅正在紧张印经。他们两人一组,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人负责取换经版、刷墨。刷墨的工具是自制的,看起来像厚厚叠起的粗布,用线缝在一起。由于日复一日翻来覆去的刷墨,边缘磨起毛了,更像是一把软刷。起毛的棉布吸墨、柔软又细腻,用来刷墨,墨能均匀沾在经版上,又不会淤积。另一人,则负责放纸和印制——这个人看起来要有点力气,身体有节奏地前后摆动,他拿一张纸放在经版上,然后拿起放在腿上的一个木磙子,双手握着在纸上滚一个来回,这样一面经文就印好了。
印经过程,一气呵成,快捷流畅。我注意到,最快的一对,是两个穿红色无袖“堆嘎”(坎肩)的十六七岁少年,手法像机器般飞速运转,手中的纸张雪片儿般纷纷落下,印出来的字迹清晰之至。
其中一印经少年微笑着说,他们印出来的经文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这是对经文的尊重,是对古典文献的致敬。
雕刻5年的《甘珠尔》
印经场所很安静,仿佛一场肃穆的殿堂音乐会,声音从心灵流淌出来,传递到大堂,才有取放经版时木头轻微碰撞的声音。停下休息时,工匠们会聊两句天,也是轻声的,没人在印经院里大声喧哗。印制好的经书在通风处晾干后会再次校对,确认无误后捆扎成册。
肃穆的工作氛围也感动着我们,大家用长久的安静表达自己的敬意。
据了解,印经院的工匠师傅每个组每天的量约为2400张,每天工作6个小时左右。所有的印工,没有一文钱报酬,全是尽义务。他们大多是住在附近的藏民。每次印制结束,印工都要仔细将印版上的墨泥或朱砂洗得干干净净,再涂上酥油,清爽入库,如此方能保证印版百年不腐。
工匠师傅扎西老人说,德格印经院的院藏印版历史,可以上溯到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以前,甚至早于建院时间26年。在德格印经院创建之前,由德格几位土司出资雕刻的印版数量约为一千五百余块。
德格印经院的雕刻工匠,向来以师带徒进行培养,薪火相传,所有工匠都要经过严格考核,筛选出那些技术完全熟练、做事一丝不苟的人来从事这样的工作。导游说,通常情况下,技艺娴熟的工匠每天只能完成一块印版的单面刻制,而10天左右才能完成一幅画版的单面文字雕刻。比如,闻名全藏区的《甘珠尔》就是由100名书法家花了3年时间、500名工匠雕刻5年,才完成全书的印版刻制工作。如果没有这些精细的印版,或许藏民族文化史的许多重要内容将无处可寻。
“早先的德格印经院,不仅印经书,也聚集了一批研究藏学的学者。德格印经院的经书不仅印制精美,而且‘德格版’也往往代表藏文佛教典籍中的善本。”德格县文旅局副局长格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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