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湾生活□谭贯文
1974年9月底，我们高中毕业后就去乐业县同乐林场插队。林场本来就在大山里，牛角湾离场部大约10公里，更是在大山深处。不知道是谁给它取了这么有趣的名字，牛角湾一点也不像牛角，它只是陇定山脉一面斜斜的坡地。林场的老一辈工人在这里种下一大片板栗，成林后有的结果，有的不结果，结的果就像玉米粒那么大。为此，场里决定从河北引进九家栗枝条，给这片板栗林嫁接。
嫁接之后，得有人看护，于是，我和黄高云、农华新就来到了荒凉的牛角湾。我们在山坡比较平缓的地方搭建了一间房，里面比较宽敞，我们用一间做厨房，另一间安了一张类似榻榻米的特大的床，是用竹子铺的。
看护虽然不用体力，却枯燥无味。每天除了巡看几遍板栗地，剩下的时间就是吃饭和睡觉。我们每周从场部扛大米和油盐来，在牛角湾找些野菜，如竹笋、蒿菜、白花菜、雷公根等。因为牛角湾人迹罕至，我们过上了“孤家寡人”的生活。
一日，闲来无事。晚饭已经做好，我和高云、华新都躺在床上，谁都不想起来吃饭。于是就突发奇想：要是有一样工具夹菜，可以躺在床上吃饭就好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要加长筷子。有心动就有行动，我们每人立即各自削了一双一米长的筷子。正当我们得意洋洋地坐在床上夹菜时，虽然把菜夹住了，但是，一米长的筷子无论如何都送不进我们的嘴巴，我们都哑然一笑：自以为聪明其实是最愚蠢的。
四五月的牛角湾周围的山沟蛙声响成一片，这种青蛙当地叫做山田鸡，我们在山里，野菜吃得不少，但动物蛋白质却很少摄入，于是我们仨决定捕捉山田鸡当美味。
那晚正是雨后，山田鸡叫得非常欢，我们三人各自带着手电筒，往山田鸡叫声最热闹的山沟奔去。哪里有山田鸡叫就到那里去摸，东摸西摸了大半夜，我好不容易摸了一只，大约3两重，放进一个布袋，叫高云抓紧了，他很认真地捏住了那只“山田鸡”，捏着捏着又觉得不对劲，他说：“阿文，你说山田鸡的肚子会不会膨胀？”
我说：“山田鸡不会，癞蛤蟆肚子才会膨胀。”
他说：“这只会不会是癞蛤蟆呢？”
我说：“不会吧，明明是听见山田鸡叫才摸的。”
他说：“不信你再看看。”
我们打开袋口，三把手电筒齐刷刷照那只“山田鸡”，果真是一只癞蛤蟆！体型比普通的大了不少。
看天又要下雨了，我们只好扫兴回到牛角湾。
后来，我们把摸山田鸡的事告诉了县林科所来检查板栗嫁接情况的老曹。他听后哈哈大笑。他说：“抓山田鸡不是靠摸的，而是用手电筒照的。哪里有山田鸡叫，就照哪里，照到山田鸡后，它的眼睛是红色的，一面照一面悄悄走过去，就可以抓到山田鸡了。”当晚，老曹亲自带我们去抓山田鸡，果然抓了十几只。那晚夜宵，一锅鲜美的山田鸡肉汤，吃得我们忘乎所以。
高中毕业时我还不满17周岁，农华新年纪比我还小，他刚满16周岁。那时候劳动量大，饭量也大，我们把每个月20公斤米的定量都吃完了。下午收工回林场，吃了八两米饭之后不到三个小时，有人又张罗煮夜宵了。由于老牛、阿达、苏喆、农华新和我经常凑在一起煮夜宵，吃出了友情。
一年后，我们都从文弱的书生变成了壮实的小伙子，而且在劳动中逐渐建立了友谊。
我和农华新都是林场科研小组的成员。后来，我和农华新又被安排到吕梁沟伐木，我们用的是油锯来锯木头。有一次，不知道谁抽烟不小心，把烟灰掉在加仑桶上，上面着火了，加仑桶是装满汽油的，要是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大家不知道怎么办，都躲得远远的。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农华新迎了上去，拿着湿淋淋的麻袋盖住了火苗，火苗没有再燃烧，油桶也没有爆炸。事后我们都感到后怕，如果油桶爆炸，工地上十几条人命又将如何？国家的大片森林又将如何呢？农华新在生死时刻，顾不上个人安危，挺身而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到逻西公社马庄大队去扛木头。由于木头太重，我们通常是两人搭档合抬一根。那次我和农华新抬木头，我扛粗的这头走在前面，他扛细的那头走在后面，他怕我太吃力，尽量往中间挪，过马庄河的时候他滑倒了，他怕我受到伤害，没有扔掉木头，木头就压在他脖子上，那根木头少说也有三百多斤，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我也不敢立即扔掉木头，怕他受到更大的伤害。于是，我死死地抱着木头慢慢挪动到他那头，直到木头离开他的脖子，他才能站起来。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竟能独自一人撑起三百多斤重的东西！当我俩合力把木头安全放下的时候，我们都笑了，我摸着他被木头压过的脖子笑，他则拍打着我的腰杆笑。劫后余生，我们都很庆幸自己完好无损。知道了什么叫生死与共，什么叫患难见真情！
许多年以后，每当想到这个情景，仍然让我激动不已。
再后来，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考上了大学。临走前，华新送给我4个他亲手做的铁制活动衣架，直到现在我还珍藏着。农华新随后也调到了县粮食局车队，令人痛心的是，在一次运输中出了车祸，他永远离开了我们。他走的时候，才46岁。
每当想起与农华新在林场的种种交往，总是让我难以忘怀，患难中的真情永远留在心灵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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