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说》: 从“说出”到被“听见” 还有多远的距离?

澎湃新闻 2020-12-25 08:35 大字

原创 中国妇女报 中国妇女报

改善女性生存处境、争取平等权利的路途中,让女性的困境和需求被关注,让她们惯于消音的痛苦发声,这便是《听见她说》最重要的价值。独白的叙事方式将话语权完全交付女性,为她们搭建了一个无干扰的表达空间。从《乘风破浪的姐姐》到《三十而已》《摩天大楼》,女性题材的影视剧、综艺节目在2020年形成了井喷之势。近期,由赵薇监制的国内首档女性独白剧《听见她说》播出,仿佛年终的追问,提醒我们思考:女性的困境从“说出”到被“听见”,从冰山一角的暴露到深入根脉的理解,还有多远的距离?

《听见她说》纯粹由女性演员的独白构成,其创意来自BBC制作的《她说:女性人生的瞬间》。《听见她说》全剧包括《魔镜》《许愿》《重塑》《失眠人的梦》《她和她的房间》《时间表》《云重传》《完美女孩》等八个单元故事,分别呈现容貌焦虑、原生家庭、中年危机、全职主妇、家庭暴力等一系列当代女性生存痛点。

的确,“独白”和“痛苦”,是《听见她说》带来的最直接的观感体验。从《魔镜》中齐溪卸妆时的歇斯底里,到小雨倾诉原生家庭伤害时的惶恐无助,再到《失眠人的梦》中全职太太深夜的窒息分裂,女性的痛苦被推到镜头前,原原本本地呈现。在《听见她说》中,女性的自我谴责与贬损俯拾即是,即便生活在男女平等已成共识的当代,她们依然将痛苦归因为“我不够好”。

说出才可疗愈,听见方能改变。改善女性生存处境、争取平等权利的路途中,让女性的困境和需求被关注,让她们惯于消音的痛苦发声,这便是《听见她说》最重要的价值。独白的叙事方式将话语权完全交付女性,为她们搭建了一个无干扰的表达空间。

每一集单元剧的主角都得以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内心,一面表达,一面回溯“痛点”的来龙去脉,枝枝节节。由此,观众被带入一个个特殊却又普遍的情境中,触碰那些曾经被认为不该被提及的感受。

在开篇集《魔镜》里,齐溪扮演的女孩深陷容貌焦虑:“我觉得自己很丑。”她每天都要花2小时37分钟照镜子,用浓重的油彩“装修”自己。精心的化妆术使她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中“大仇得报”,从当年的小透明变成了人人艳羡的明星。凯旋时,她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双眼皮贴滑落到了眼角。她内心的虚荣泡泡瞬间粉碎,开始惶恐地搜寻、回忆完美容貌的陷落时刻。她甚至想要砸碎镜子,可是她说:“镜子有什么错,镜子是诚实的,镜子是无辜的。”镜子是无辜的吗?给剧中的女孩带来自卑与焦虑的,不是那个反射光线的平滑镜面,而是无处不在的、挑剔的凝视。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中对好莱坞电影进行了批判性解读,她认为观看快感的生成中贯穿着性别的不平衡,男性处于主动的“观看者”位置,而女性形象则被观看和展示,成为被凝视的对象。

这种不平等的视觉权力塑造了一面“魔镜”,它遵奉“白瘦幼”,赞美A4腰,它“不光要看脸,还要看胸看腰看屁股,看头发看指甲看脚后跟”,它鄙视皱纹、赘肉和不够纤细的小腿,它用极端狭隘的审美尺度,照出女性的满身缺点。容貌焦虑不是没来由的情绪,而是由于女性在历史上乃至今天,更需要通过自我物化来获取生存资源。

齐溪一面卸妆,一面讲述心态从崩塌到释怀的心路。整容医生说,“你只是不够自信”,男朋友说,“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些温暖的支持让女孩开始跳出魔镜的阴影。然而讽刺的是,在弹幕中,我们再次迎面遭遇魔镜的恶意——“这皮肤真不敢恭维”“这妆化得哪里好了?”“毛孔真大”……于是,在这集讲述女性走出容貌焦虑,建立自我意识和认同的短剧里,女主角在镜头前艰难地反抗凝视,而观者却对她的心声充耳不闻,对她宝贵的醒觉熟视无睹,仍旧品头论足,用视觉暴力歼灭“她”的声音。

戏里戏外,魔镜重重,它不仅是容貌焦虑的隐喻,更指涉着不平等性别权力的潜在网罗。齐溪通过一个故事把它道出,而一个故事却远难以将其打破。

从《听见她说》已播出的内容来看,我们不难发现,女性之痛的艺术呈现面临太多矛盾:特殊性和普遍性的关系问题,艺术抽象对生活真实的涵容问题,演员表演方式的选择问题……在我看来,贯穿始终的难题是,女性视角的独白剧,在增强故事感染力和艺术性的同时,往往难以避免地滑向“奇观化”女性的漩涡。

意象使用和氛围营造是《失眠人的梦》的着力点。通过典型视觉、听觉元素的截取,呈现出全职妈妈白天、黑夜判若两人的分裂心境。

白天在温暖的弦乐与花腔女高音中展开,洗衣机、扫地机器人、微波炉里转动的牛奶、摆放整齐、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次第出场;

而夜晚则以丈夫的鼾声为背景音,牢笼似的纸箱子,灰暗的阳台和外面的树影,共同包裹着彻夜难眠的女主人。令人失望的是,全职妈妈群体复杂的现象内核被悬置和架空了,整集剧像是一个人造的“全职妈妈生活模型”,简单搭建为和煦白天与绝望深夜的对比图。社会学家奥克利在新著《看不见的女人》中谈到,女性的家务劳动不是一串画面或色调,它是社会分工、性别文化传统、公私边界等一系列问题的交杂地带。

在白百何的叙述中,我们能抓住的也只是若有若无的气氛,却看不到她主动选择做全职太太的内心肌理与现实动因,看不到她获得感与禁锢感的具象胶着。我们只听到全职妈妈有“痛”,却听不到她们痛之所起,痛在何处。

如果说《失眠人的梦》流于漂浮的意象,那么最近播出的《云重传》则失在传奇。《云重传》讲述广彩老号义顺隆传人的故事。由于手艺传男不传女的祖训,独苗上官云重自打生下来,就被爷爷改换性别身份,以男孩的身份示人。在青春期萌发性别意识之后,她依然以男性身份和男徒弟胜龙一起学画,甚至为给爷爷冲喜娶了一位妻子。当爷爷去世,义顺隆基业不再后,她到教会学校做美术老师,被法国人陆白逸认出是女儿身,而后便是一夜情、永别、怀孕生女。精彩的故事加上奚美娟老师的过硬演技,《云重传》一经播出就被很多网友赞叹为“最好的一集”。的确,云重在成长中对性别身份的懵懂探求,角色与欲望的错位,遭遇爱情时的羞涩、惶恐与按捺不住的渴求,都被奚美娟演绎得真切动人。

然而冷静推敲,却发现本剧在对云重的处理中,几乎将所有的笔墨聚焦于故事的传奇性:作为动荡时代的性别扮演者,云重的每一段经历都带有天然的奇观色彩,足以挑动起观众兴奋的神经。但这一传奇女性生存的复杂与无奈,却再次被悬置和淡化了。云重从意识上真正将自己认同为一个女人,是在与陆白逸的情感中。

云重发现自己怀孕时,欣喜地说:“我想给三个女人组成的家庭带来新生……我也要为自己带来新生。” 而后一切顺理成章,云重在新中国成立后重振义顺隆。在追求性别平等尚未成为主流的时代,云重想要以女性身份重启生活,并主掌家族品牌的经营,会面临怎样的现实压力与内心纠葛,这才是云重——一个工艺世家的花木兰真正需要被关注的生存之痛。可惜这一切都逃逸出了导演的镜头,观众看到了扣人心弦的故事,却搁置了对女性痛点的历史化反思。八集的《听见她说》,将女性痛楚的典型症候推至台前,而如何将叙事从表层症候引向历史病根,从典型人物拓展至社会的结构性问题,从震惊式的共情到女性生存发展权的理性思考,这恐怕是女性主题文艺作品的航向,也是女性问题从“说出”到真正被“听见”的希冀。

原标题:《《听见她说》: 从“说出”到被“听见”,还有多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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