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一秒钟”是远去的“那些年”

当代生活报 2020-12-05 12:56 大字

《一秒钟》里有许多电影元素。 《一秒钟》是张艺谋剪下的一格时代残影。

本报记者覃江宜

张艺谋用《一秒钟》,把人们拉回了那个露天电影院挤满观众的质朴年代。

但那短短“一秒钟”,注定只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朵浪花,泛不起太多动静。因为,带着观众顺流而下的时代巨轮一日千里,年轻人回首已看不清远方的遗迹,电影也从“精神大餐”到“家常便饭”,不再有超出现实的情感滤镜。

也许这一切张艺谋并不在意,他的初衷或许是给自己的青春写一封告白信。也不仅仅是张艺谋,很多人心里都会有自己的那么“一秒钟”——关于一个多年没有释怀的往事,一种始终萦绕心头的执念。只是他们未必有机会郑重其事地进行一场致敬,遥遥地道一声告别。

A

“一秒钟”的故事简单沉重

《一秒钟》的剧情几句话就能说完,故事简单到不像新世纪的院线电影:一个劳改犯偷偷“越狱”,越过沙漠和戈壁,就为了要看一眼电影《英雄儿女》放映前的新闻简报,那里面有他14岁的女儿,出镜不过短短一秒钟。

电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厚重,因为其中的很多场面,都来源于老一辈们经历过的生活:电影放映员长途跋涉在不同村寨、农场中,为缺乏娱乐的群众送去精神食粮;看过几次乃至几十次的电影,每次播放仍然反响热烈,老老少少在夜色降临后全体出动;场地里挤满观众,搬着板凳抢占座位,窗台和台阶上都是脑袋,就连银幕背后都坐满了人……

在直观描写之外,张艺谋还以过来人的身份进行了艺术加工,如胶片在运送途中被拖行而损坏,为了能看上电影,各家各户团结协作:有人把床单拼凑成运送胶片的“担架”,有人支起大锅烧制冲洗胶片的蒸馏水,有人把胶片像晾晒腊肉一样高高挂起再小心擦拭,然后用扇子轻扇风干。

特殊的背景成就了这个故事,《一秒钟》的情节如果不在特定时期的气候与风向里发生,便没有了核心的矛盾冲突,就失去了一切的缘起和转合的基石。如果不是黄土黄沙、破布棉袄、小饭馆里的油泼面加一勺辣子,“一个父亲只能在银幕上见到女儿”的设置就并不那么可信,曾在农村插队、从陕西棉纺厂走向全国的张艺谋,拍摄的也就仅仅是一部黑色幽默的公路片而已。

B

写下特殊的“青春纪念册”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压在张艺谋心底多年的梦。

2007年,为庆祝戛纳电影节60周年,全球35位名导推出了一部拼盘献礼片《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电影》。张艺谋交出的短片,讲的就是一个放映队下乡放电影的故事。三分钟命题作文仿佛《一秒钟》的雏形,如今是在命题作文的基础上,浓墨重彩地加上了一个父亲探女的主线。

有趣的是,这个“父亲”的角色也并非原创。在电影《归来》的原著小说《陆犯焉识》里,陆焉识为了偷偷去看女儿的电影(出镜5分钟),不惜躲避看守的枪口,冒着野兽袭击的风险,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长途跋涉,差点把命丢掉——《归来》里省略掉的篇章,终于还是被念念不忘的张艺谋找补了回来。

在文艺作品类似的叙述中,“看电影”本身就有一种仪式感,是一个高光时刻,小小的幸福给人大大的慰藉,在百姓的心头留下一道白月光。然而,对于电影特别的礼遇,注定只停留在旧日的时光里。电影如今很难再变成集体的狂欢,它已经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个娱乐的方式、一场约会的主题,或者一种社交的需要。数字时代里,刷着抖音短视频,掌上播放着优酷、爱奇艺的年轻人很难想象,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影院无论何时都会爆满,观众什么剧目都会追捧,电影无需炒作更不在意票房。

那样的光景,就跟胶片一样慢慢退出了人们的回忆:2012年,国内院线的数字放映机占比超过九成;2016年,上海电影技术厂关闭了国内最后一条胶片生产线。IMAX巨幕电影引领潮流,3D眼镜快要成为标配,镜头灯的明暗交替、齿轮转动的声音、幕布前漂浮的闪光灰尘、银幕上不时出现的划痕,都变成了远去的钟声。

心心念念的张艺谋剪下一格时代残影,当做自己那一代人的“青春纪念册”。遗憾的是,里面朴实动人的故事,距离时下的年轻人有着先天的距离,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或者没有从前辈那里感受过,无法真正走进其中人物的内心世界,无法脑补出电影情节中至关重要的沟沟坎坎与暗流涌动。

C

一个不给自己设限的大师

作品在被观众评说的同时,张艺谋自己也在被大众审视。

世纪之交,拍完《一个都不能少》和《我的父亲母亲》等几部不同风格的现实题材后,张艺谋用一部巨星云集的《英雄》开启了中国电影走向国际化的大片时代。他在不断拓展着自己艺术王国的疆界:第一次执导贺岁喜剧(《三枪拍案惊奇》),第一次启用好莱坞男主(《金陵十三钗》),第一次接手中美合拍片(《长城》)……但除了再次将其送上神坛的北京奥运开幕式,这些吃螃蟹的尝试大都以失败告终。张艺谋重场面铺张、轻情感打磨的短板被暴露无遗,就像一个四处征战的将军处处碰壁,软肋已被天下知晓。

电影大师始终缺乏令人信服的新作。

20年来,《一秒钟》大概是张艺谋拍得最纯粹也最自我的作品,没有《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那种显而易见的商业考量,没有《长城》那种中外合作的水土不服,没有《三枪拍案惊奇》式的进退失据、不伦不类,也没有《影》式的美学探索和写意风格,这就是一种关于个人情结和集体回忆的呈现,从开拍到杀青仅仅用了46天,那些浓墨重彩的调教在这部电影中统统不见了,只是以一种平静的腔调将一个沉重的故事娓娓道来。

而肉眼可见的是,张艺谋的票房号召力大不如前,2000至2010年十年间,张艺谋的名字4次出现在年度内地电影票房前十名的榜单上,最近10年却只有2次。但从另一个层面讲,逐渐褪去光环的张艺谋更自由了,人们不再像之前那般将其尊为“国师”,期待他的电影带来更多的票房突破和意义探究。张艺谋拥有了更多试错空间,不需要被外界的标准套牢,可以回归自己的田间和案头,在文艺片、商业片等多种类型中任性切换。

诺兰一直在跟时间题材较劲,斯皮尔伯格热衷于科幻,在市场细分电影人各就其位的今天,一个不给自己设限的大师是稀缺的,这也是为什么70岁的张艺谋还拥有各种可能,一个扎根黄土地的西北汉子执着地撞向悬疑、战争、爱情、武侠、历史等不同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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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代”在新时代的奔跑

张艺谋的传记作者方希曾这样形容他:“他一直在跑,周围总是有很多的喧嚣,有人跟他一起跑,有人中途离开,有人喝彩,有人向他扔臭鸡蛋,但这些东西,我觉得好像从来没有影响他的速度。”

随着徐峥、郭帆等新生代导演崛起,以张艺谋为代表的第五代导演在各自赛道越跑越快——热搜榜上悄无声息只是假象,实际上除了刚刚上映的《一秒钟》,张艺谋手里还有《悬崖之上》和《坚如磐石》等待上映,以及正在拍摄中的《最冷的枪》。

2018年的《影》之后,张艺谋在两年间启动了四部电影的拍摄,堪称中国导演的头号劳模;陈凯歌同样不甘寂寞,自从耗时6年的《妖猫传》遭遇滑铁卢,他开始在综艺节目里放飞自己。据统计,陈凯歌在两季《演员请就位》里进行的表达,比过去四五年的公开发言总和还要多,他监制的《青春创世纪》《民初奇人传》,执导的《我的少年时代》《长津湖》也即将面世。

他们慢不下来,除了对于电影的热爱,大概还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2013年,徐峥凭借《人再囧途之泰囧》让华语电影迈入“10亿时代”,而张艺谋直到2016年才加入“10亿导演”的行列;在《战狼2》《流浪地球》先后刷新中国电影票房纪录的高光时刻背后,“投资十亿亏八亿”的《妖猫传》则写下了心酸一笔。

第五代导演们以《红高粱》和《霸王别姬》缔造的江湖地位还在,只是在时代浪潮的冲刷下,助力第五代走向神坛的伤痕文学后继乏力,大导演们的粮仓已空,新的方向未明,他们在意的某些东西看起来已经不接地气,他们经历过的与新世纪的年轻观众越来越远。所以《一秒钟》注定不是热热闹闹的大卖电影,它是历史荒漠里的一粒沙,长夜未明时的一道光。

人们依然需要这些不时回望的“老顽固”,看他们继续在大银幕上展示个体命运在时代变迁里的浮沉故事。正是这些光影记录下我们从哪里出发,经历了怎样的波折与困惑,又是被什么鼓舞着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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