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等大事 □王开生
若要观察一个人是否真的爱干净,看两点:一看脚上穿着鞋靴的整洁度,二看头发的打理,几乎百发百中。理发,如今称作美发,搁在过去叫剃头。理发虽不稀奇,却也不可小觑。小孩满月,过农历新年,新人结婚,皆免不了约定俗成要理发,所谓“头等大事”是也。
农历二月初二民间称龙抬头,大江南北好些地方都保留有此日理发的习俗,顺便讨个吉利。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居住的铁路宿舍的北头,大寨路百货商店的西邻,即有一家国营理发店。我总爱跑到店门口,盯着理发店门外不停地旋转的三色圆柱灯,看得出神。后来始知,早期的理发店兼有外科诊所的功能,三色灯柱中的红色代表动脉,蓝色代表静脉,白色则代表纱布。三色灯柱后成为全世界理发店的统一标识。
那时候,国营理发店里的硬件不错,也干净卫生,收费相对较高。店堂内皮革制地的座椅,看上去蛮高档;铸铁的椅架,刷上白色油漆,想必是方便找头发渣儿;底座固定在地面上,椅子靠背可以放倒、放平,便于理发员为顾客刮脸、洗头。但我从未在这里理过发,小孩子没钱。
少年时代的理发,多数是在我家平房中解决的。那年月,走街串巷理发的剃头师傅,隔三差五来我们铁路宿舍片区转悠揽活儿。剃头师傅挑着一副挑担,一头箱子里盛装各类理发用具,另一头箱子里生着火,随时准备热毛巾敷脸刮脸用,俗话说“剃头挑子一头热”。剃头师傅手拿一把像大镊子的金属响器,用根铁棒从镊子中间快速擦过,弄出“噌”的一声长音,颤悠悠的,回声绵长。听到剃头响器发出的声音,有需求的人家即会出门叫住师傅,剃头就在自家天井里,极便捷。只不过理完发要自己洗头,当然,价格比理发店省得多,每次仅收费一角。
苏州东山镇有条杨湾古街,依稀保留着明清建筑格局的旧时模样,光滑的青石板路,苔藓遍布的屋檐,蜿蜒曲折的幽巷,古趣盎然,且游人罕至。一个微雨空蒙的清晨,由当地朋友引路,探幽至杨湾古道。街口处一座颓旧的老屋中,门虚开半掩,霉迹斑驳的白粉外墙上,手写体歪歪扭扭三个大字:理发店,勾起我的好奇心。
推门进屋,老理发师站在一张椅背半倒的老式棕黑色皮革理发椅后,正给一位长者刮脸。四壁的白墙遍布屋漏痕,屋内地面是久违的泥土地,因年岁已久,或是雨天的缘故,反出闪亮油光。座椅前一面竖镜,两侧印着向阳葵花,一望便知是三四十年前的旧物。旁边落漆的木架上,支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洗脸盆。理发的工具依然是手动推子。时光蓦然拉回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恐怕也只有如此偏远的古村落里,老物件老行当才得以原汁原味地保存、延续。一瞬间眼睛竟有些许湿润。
东山的朋友见我对老式理发感兴趣,遂带我来到一间面向太湖的高级理发室。朋友指着一位素净干练的中年女性,对我说:“这是王师傅,在我们这儿服务了一辈子,技艺精湛,下周她就要光荣退休了,今天,让你领略一下王师傅的‘顶上功夫’。”洗头、理发、按头、刮脸、修面、釆耳,一整套程序下来,足足一个多小时。我第一次在理发中起了微鼾。起身后,通体放松的状态,好像全身的零部件能散落一地。高手的确在民间呀!
前年疫情突发,诸多理发店关门歇业,状况持续了几个月。某天,在我单位路口的拐角处,发现一个街头理发摊,只在早晨一小段时间里开张营业,遂毫不犹豫起了个大早,赶来挨号。理发员是一位外地中年妇女。她的理发工具颇简陋,一个圆铁凳当街而立,只持一把电动手推子和一把梳子,动作却相当麻利娴熟,下手极快,只十分钟的光景,竟然结束战斗。她拿来镜子让我瞧,特满意!痛快交上十元钱,乐颠颠地上班去了。由此可见,理发虽为头等大事,却也丰俭随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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