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觉洞杨枝观音的秘密往事
圆觉洞观音龛右侧四供养人
圆觉洞飞天图案
圆觉洞观音龛善财童子
上世纪50年代的观音像
圆觉洞杨枝观音
傅盛 文/图
四川资阳市安岳县，全县69个乡镇无一没有石窟分布，堪称中国古代石窟最密集的区域。如果将境内佛像首尾相连，足有10公里长，年代从初唐一直延续至民国，包括中国最大的唐代卧佛、规模最大的唐代经窟、最为集中的五代造像群和宋代最精美的菩萨造像……今年11月，四川省石窟寺专项调查工作正式启动。在安岳这个隐秘的佛息之地，有了许多新发现。圆觉洞有一尊高6.82米的杨枝观音像，是中国古代最大的杨枝观音石刻。这尊巧笑倩兮的观音像，在一刀一凿中记录了多少隐匿的秘密往事。
从齿木到杨枝
观音法器的本土化变迁
圆觉洞北崖的三尊大佛，最早误称“西方三圣”，后经碑文勘校，三像是两观音一释迦，而非观音、释迦和大势至菩萨。三像也非统一规划开凿，占据崖面中央、岩体最好的释迦拈花说法最早开凿，随后是完工于北宋大观二年（1108年）的莲花手观音，45年后杨枝观音落成，画上了圆觉洞造像的句号。
三像中释迦最矮，仅4.6米，莲花手观音5.26米，杨枝观音6.82米。杨枝观音略侧身居于龛正中，身后有圆形头光和椭圆形火焰身光。头戴扇形花冠，中有化佛，宝缯垂肩，颈挂五层璎珞，面相恬静，双眼微睁，略带微笑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右臂弯曲上举杨枝，左臂曲于腹前执净瓶，赤足站于莲台上。观音左右壁分三层造像，顶部为姿态婀娜的飞天，中开小圆龛，是面向观音呈跪姿礼拜的龙女与善财，底部为供养人像。整龛布局精妙，是宋代观音崇拜最盛时代最具代表性的造像之一。
“杨枝观音”一词最早见于《千光眼观自在菩萨秘密法经》，但在印度却并没有此类观音形象，因为杨柳在印度非常稀少。曾赴印度的唐代高僧义净在著作中不止一次纠正译经僧将印度齿木误译为杨柳的乌龙：“岂容不识齿木，名作‘杨枝’？译者辄传斯号！佛齿木树实非杨柳，那烂陀寺目自亲观。”齿木和净瓶是古印度僧人清洁的器具，为比丘所携的十八物之一。
中国自古认为杨枝有驱邪之用，在东汉古墓打鬼图壁画中便有手持杨枝的童子，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中也记载，“取杨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佛教传入中国后，与本土的杨柳驱邪信仰相结合，手执杨柳的观音成为一个能治百病消弭病灾的药王菩萨，“杨枝净水，遍洒三千，性空八德利人天，福寿广增延，灭罪消愆”，对于看重实用性的信众，再无人理会观音法器是齿木还是别的植物。
净瓶则是印度僧人修行中饮水、洗浴所用的水瓶。圆觉洞观音所持的净瓶瓶身修长、溜肩、圆腹以下渐收敛，圈足。瓶身上半部饰以螺旋纹，纹理旋转流动，极富韵律美，反映了南宋简约为美的特点。推断此瓶应为银质，实物参见于德阳孝泉镇南宋金银器窖藏文物。
石刻观音
为何是木手？
此前所见的杨枝观音像中，杨枝一般插于净瓶，或观音手中的杨枝呈下垂状，但石刻工匠在安岳这尊观音上赋予了创新，抓住了观音手捻杨柳枝即将遍洒甘露的动态瞬间，四指捻杨柳枝，幺指弯曲，柳叶也迎风摆动。龛两边的十尊配像帔帛飘带均随风飘动，虔诚面朝观音似在等待甘露降临，群像烘托更突出主尊的焦点视觉，整龛造像充满动感，令观众如临仙界，感受到杨枝观音的悲天悯人和法力无边。
整龛焦点的捻杨右手却并非石刻，而是以木雕成，此木手非后代修补，对比整体风格和同时期安岳其他造像，可确定此木手与观音是同时凿成。石刻是做减法的艺术，一旦失手错刀，便无法弥补。观音为整石开凿，要经历12道工序由大型雕刻团队才能完成。右手与杨枝合为整体，但又各自独立，除圆雕外还需要镂空和线刻等多种工艺，悬空的右手重量达到百斤以上。石刻观音为何是木手？可能是某位工匠失手将其中局部雕坏，最后只好用木雕安装于右臂上。这只木手之所以千年不朽乃进行了防腐处理，加上精湛的彩绘，又处于5米高的位置，一般人肉眼难以察觉。
小吏巨贪？
宋代“官弱吏强”的缩影
建造这尊观音是一项浩大工程，据持莲观音窟的《普州真相院石观音像记》碑文推算，这尊观音像耗时起码8年以上，以千两白银计。云冈龙门大佛，是帝王以举国之力支持的国家工程，乐山大佛则是通过三代僧人耗时90年从官吏权贵处众筹上万两巨资而造，中间还几度缺钱停工。是哪个土豪或巨贾一掷千金建造了圆觉洞这龛中国最大的杨枝观音？答案让人吃惊：金主是曾在普州（安岳古时名）当过都孔目的一个孙姓吏人。
观音右下方的一家四口供养人像中，领头那个身穿双层交领袈裟、脚穿芒鞵、抬头向观音笑意盈盈的光头和尚，便是孙孔目。他身后的是14岁的长子孙衍和13岁的次子孙衡，排在内侧的是孙夫人黄寿娘。
孔目官始于唐朝，“言凡使司之事，一孔一目皆须经由其手也。”在五代藩镇使衙内，孔目官是重要的文职属吏，是节度使的心腹。到了宋朝，孔目官虽还带“官”字，但已降为州府中的吏人，职责是协助官员办理刑狱诉讼、税赋账簿等政务。王安石变法后，孔目官一类职务又由政府招募或民众自愿投充，俸禄较低。
桂林叠彩山也有北宋治平元年（1064年）当地使院邓姓都孔目官所捐造的二龛菩萨造像，但与圆觉洞相比可谓寒酸，可见都孔目并非都财大气粗。
《水浒传》里描写了多位六案孔目，其中一位孙姓孔目救了林冲的性命，可见虽地位卑微却掌管着梁山好汉的生杀大权，这真实反映了宋代的“官弱吏强”。官员任职三年一届且都是异地任职，而孔目则为本地人，很多事务均由他完成，对日常政务的熟悉超过了官员，以至于官员常被欺瞒，不得不听命于甚至受吏人指使。
史载南宋江西赣州孔目樊铨，私吞修筑城墙的公款三万贯，他“所积不义之财”遂富，后又买官入仕，获得吉州监税这一肥缺。元杂剧《吕洞宾度铁拐李》也塑造了一个贪赃枉法、包揽讼词、左右官府的六案都孔目岳寿的角色，他最终受惊吓而死，在吕洞宾的帮助下还魂为铁拐李出家成仙。
由此可见，宋代孔目作为人吏之首多以恶吏形象传世，由此滋生的权力腐败和灰色收入才是他们最大的财富来源。安岳孙孔目仅凭微薄公俸绝无如此大手笔造像的底气，至于他的钱来自何处，最大可能为非法苛敛。
抛妻弃子？
南宋的出家“潮流”
孙孔目耗费巨资开凿观音像，除宣扬他坚决的信佛之心外，也是做功德祈福。唐代《佛说大乘造像功德经》便列举了造像的十大功德，这极有可能是孙孔目能在此名寺出家的必要“捐助”之一。
身为土豪的孙孔目造像却是僧人打扮，按他上方刻榜残留的题记：观音完工于南宋绍兴23年（1153年）9月22日，此时他已60岁，妻儿满堂却要在真相寺（圆觉洞宋时名称）出家受戒，他的理由是“舍俗陈气剃度为僧”。
宋代如他一样抛家为僧的人很多，成为当时的一种潮流。南宋有名的画僧智融禅师，以医入仕，官至从七品成和郎，50岁时突然弃官抛家出家为僧，亲友一再苦劝也无济于事，在灵隐寺剃度后皈依宁波雪窦山。温州人林灵噩绍圣二年（1093年）中进士，授县令。他因时局原因而弃官出家，遁入空门。宰相苏颂的孙女无著禅师，虽是人妇人母，30岁时却出家为尼，成为一代女禅师。宰相之弟吴叙也弃官为僧，甚至不少公主和后妃也纷纷出家修行。
南宋时要成为僧人需要有朝廷认证的度牒，持证僧尼可免除赋税和劳役，所以度牒一度被炒到天价，一证难求。孙孔目老来剃度为僧，其妻却一脸笑意，丝毫不为丈夫遁入空门而伤心，现代人可能难以理解，其实南宋佛教已相当世俗化，除了可免丁钱避徭役外，僧人可酒肉穿肠过，还可回家省亲，甚至娶妻、放贷收租。
孙孔目一家对面的左壁还有3身供养人，其中一弯腰拱手的供养人刻名“奉佛孙侪，发心妆銮圣像，祈寿年绵延”。在这个孙氏家族出资供养的佛龛中仅能雕同姓后人，因此，几十年后重新给观音龛妆彩的孙侪很可能就是孙孔目的孙辈，可见孙孔目虽已为僧，但并未耽误孙家香火延绵，继续富贵。
此外，在观音龛右壁上还有2尊全国罕见的老年飞天和善财形象，原是青春灵动的飞天却故意刻成一个脸部下塌扁嘴肤黑的老太形象，应为童子的善财也刻出长眉，老气横秋。佛经中并没有老年飞天和善财的出处，此龛的老年供养菩萨最大可能是按孙孔目要求，将夫妻二人形象化为菩萨形象，以身供奉，令自己也跟着观音留迹千年，享受人们的顶礼膜拜。虽北魏、唐代均有传说，云冈龙门奉先寺大佛是以北魏帝王和武则天样貌化佛雕凿，但老百姓里确实是头一遭，这种突破佛教仪轨的造像模式也是宋代佛教造像最鲜明的世俗化和实用性特征。
岁月留痕
亟需高科技抗衰老
上世纪50年代的老照片，还能窥见此龛的金碧辉煌，观音嘴角含笑妩媚动人，一派雍容华贵的妇人形象。六七十年后，你若细心，会发现观音像脸上“老人斑”加剧，脖子上皱纹加深，一派老态龙钟的模样，似乎也随时间而老去。
观音“变老”的真正原因是石胎和彩绘层污染严重。古代大型石像均要彩绘甚至通体贴金，外加保护建筑，平时也有僧人清洁除尘，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对造像进行彩绘和修补。像前文提到的孙侪就是第二次给杨枝观音妆彩的施主。古代有专业的彩绘匠师，安岳石窟的彩绘工序相当复杂，首先在较粗糙砂岩表面刮抹薄层石膏作地仗，然后把矿物颜料混入动植物胶中进行描绘。彩绘所使用的都是朱砂、孔雀石、氯铜矿、石膏、炭黑等无机颜料，也是石像防风化的重要保护手段。
杨枝观音外的保护大殿清代已毁坏，最后一次妆彩为民国。1961年圆觉洞摩崖造像作为四川省第二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挂牌，此后禁止一切妆彩修补等活动，上世纪80年代末，观音胸下部的璎珞大面积起甲脱落，造像表面覆盖的尘土，由于半个世纪的沉积作用，尘土与彩绘颜料、表面风化物黏结，使观音面容越发暗沉。彩绘层在失去胶的附着后也逐步剥落，才形成这尊观音日渐衰老的视觉效果。
圆觉洞造像的风化和各种病害早已引起文保部门的重视，2012年起四川省文物局开展国际合作，对北崖三尊大像进行了3D扫描，石刻保护工作一直在进行试验，待技术成熟后便会对造像进行科学修复，令这些蕴含了众多历史信息的精美文物能恢复初始之美，让子孙后代还能一睹这些千年圣像，钩沉历史风云，领略宋代风情。
本版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新闻推荐
我国未来5年有望形成10万亿元级国内游市场中国旅游研究院（文化和旅游部数据中心）13日在京发布报告，预测未来5年，我国有望形成...
安岳新闻，故乡情，家乡事！不思量，自难忘，梦里不知身是客，魂牵梦萦故乡情。安岳县，是陪我们行走一生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