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坝往事⑾情系月亮门 小提琴一曲别成都（下）
华西坝往事⑾ 
姚守仁小提琴一曲别成都。
作者与裴福兴教授（左）合影。
左起分别为：加拿大哥伦比亚省督林思齐、姚守仁、裴福兴。
姚守仁在中国的好朋友谢先生一家与自贡医院护士长杰莉合影。(摄于1946年)
谭楷文/图
在华西坝 工 作 期间，姚守仁夫妇除了与外籍教师交往外，还结交了许多中国朋友，比如李珩（李晓舫）、罗玉君夫妇。李晓舫是天文学家、数学家，罗玉君是文学翻译家。李晓舫谈及他的最新 科 研 成果，恒星晚年膨胀成红巨星，讲得头头是道，非常精彩；罗玉君更是受学生追星般崇敬的学者，讲雨果的《海上劳工》，讲翻译司汤达、乔治桑作品的趣闻，更是信手拈来。玛格丽特称她是“梦一般 的 小 说家”。他们聚在一起，天上地下，远古当今，在无边宇宙神游，其乐无穷。
壹
离开华西坝 最后一次演奏小提琴
1950年11月，姚守仁将要离开华西坝，他舍不得学生，努力完成了一本《常见的骨折及其治疗》的小书，用简单的英语和手绘图例表示各种不同骨折的形态和所需的医疗技术，希望年轻的医生将它作为有用的指南。当时的很多学生无力购买教科书，这本小书通过教会出版室印刷，简单实用。姚守仁在给四年级学生上最后一堂课时，当礼物赠送给每一个学生。
11月26日，告别华西坝之前，姚守仁还为音乐系举行了一次小型音乐会。一曲舒伯特和托西尼的《小夜曲》，舒缓、深情，让所有的听众如醉如痴。联想到它的歌词，更荡气回肠：
我的歌声穿过黑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
树梢在耳语
树梢在耳语
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
这是他在中国最后一次演奏小提琴，往事伴随琴音，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嘉定、仁寿、荣县、自贡、成都，从临床到教学，从外科到骨科，他拯救了许多中国人。
贰
再来华西坝 会见老友学生兴奋不已
姚守仁回加拿大后在温哥华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继续担任临床骨科医生，同时继续医教研的工作。丰厚的收入让一家人有漂亮的别墅、优裕的生活，三个孩子在各自心仪的学校读书。可是，姚守仁与玛格丽特常常怀念在四川的日子：爱帮助他们的中国人、救治的病人、邻居与朋友。
1964年，姚守仁提出髌骨退变的Outerbrideg分级，成为关节镜下观察骨关节炎并为其分级的国际标准，广泛应用。
他的三个子女长大成人，儿孙满堂，幸福美满。二十多年来，玛格丽特一直思念八孃一家人，思念在荣县、自贡、成都度过的十几年；天天为月亮门那边的朋友祈祷。直到1984年1月10去世，她的担心与牵挂才停止。虽然在上世纪80年代，姚守仁带三个孩子寻访八孃一家，却没有一丝音讯。
姚守仁作为国际著名的骨科医生，时刻惦记着他创建的华西协合大学骨科的发展，这是他的华西情结，也是他的夙愿。
1987年，姚守仁带着儿子和女儿与女婿回到华西坝。像回到久别的故乡，英语中夹着大量的四川方言，兴奋不已。他会见老友、学生，作了几场学术报告，同时参加骨科晨交班和查房，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
叁
情系华西坝 邀请年轻学者到加拿大
在华西坝，姚守仁还见到了大弟子沈怀信。
想当年，沈怀信课余迷醉于足球，是著名的守门员。他眼疾如鹰，跳跃腾挪，身手矫捷，多次扑出险球，为华西足球队立下汗马功劳。华西坝的老人说起他的神勇，无不称赞。如今，年轻的球星已是两鬓斑白，年近古稀。更奇怪，他的左手少了三根指头，一问方知，上世纪50年代，他被任命为骨科组组长。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医院只有一台上世纪30年代进口的X光机，老式设备的射线剂量很大，为了给病人进行闭合式复位，沈怀信常用左手托住患者的骨折部位，X光会穿过他的左手。长期照射，他的左手患上了放射性皮炎，为了防止扩散，手指必须切除。但他想少切一点，以便重上手术台，结果从上世纪70年代起，陆续接受了多次手指切除术，最后竟截去了3根半手指。
这一双足球守门员的手，这一双为上千名患者接骨头换骨头的手，残缺了！握着大弟子的手，姚守仁不禁唏嘘。
沈怀信让自己的弟子、当时的住院总裴福兴陪同参观骨科。姚守仁从课堂教学到临床，看得细问得更细。在华西医大呆了一周多，裴福兴很想请他“留下宝贵意见”，他却不置一词。回到加拿大就给华西医大领导寄来一封信，希望能尽快派年轻的访问学者到加拿大。
姚守仁在信中说，加拿大哥伦比亚省总督林思齐先生是他很要好的朋友，他每年捐给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数万加币，资助好学上进学生。姚守仁为华西医大争取到了5个名额，请华西医大每年派一名学者来温哥华学习。姚守仁作为学者、师者、医者于一身，深知学科发展中人才培养的重要性，要将他在华西坝播种的骨外科这粒种子成为苍天大树，需要培养一批具有国际视野和水平的人才，他期望华西骨外科走向国际。
肆
医生的培养 有着无法忽视的差距
裴福兴第一个被外派往温哥华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BC）。姚守仁安排裴福兴每三个月轮转一个骨科亚专业，到不同医院与住院医生一起上下班，参加晨会、查房、门诊、手术和各种学术活动，尽量多看、多听、多学。
裴福兴这才知道：为什么姚守仁在华西医大参观之后不置一词——就拿骨科的材料来说，从早期的不锈钢到第二代钴铬钼，再到第三代钛合金，20多年发展很大，而我们还停留在不锈钢阶段，实在落后太多。
材料上的落后尚可尽快赶上，而对于医生的培养——裴福兴认为，我们有着令人无比沉痛的“永远的差距”！
医学院的学生，清晨6点就在病房查房、换药、下医嘱。7点，等着与导师一起查房，再仔细聆听点拨。然后是做手术、门诊、学习，直到晚上7点过结束，每天12个多小时，非常紧张。
到了五年级，要通过全国考试，那真是人生一个重要关口。这时，学院会安排全院最出色的教授，至少十个，每个人至少花两小时，讲自己从医多年最宝贵的经验或教训，或画龙点晴地讲知识要点。而这一名学生一直坐在那里，所有教授都围着他转。这是一次加强性的知识精华大输送，更像是众多老教授在托举一个年轻学生。老师们都恨不得学生能超过自己，如果这个学生在全国考试成绩优异，是学生的光荣，学院的光荣，也是老师的光荣。
裴福兴教授说，这看起来是技术问题，实质上是文化层面上的问题。如果将行医仅仅作为谋生赚钱的手段，那就大错特错了。在UBC，我所接触到的教授，无一例外认为传道授业解惑，是神圣的天职，虔诚对待自己的工作，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姚守仁随时了解裴福兴的学习状况，经常电话问及裴福兴学习和生活中有些什么问题。每月至少见一次，一起吃川菜，谈论骨科发展和教书育人。节假日，学院的同事、朋友有活动，姚守仁总是邀请裴福兴参加。
在维多利亚湾的游轮上，天穹如盖，海水碧蓝，在习习海风中，与加拿大的同行们闲聊，更方便交流学习，让裴福兴收获不小。
正如姚守仁期盼的那样，随着裴福兴以及更多的年轻医生走出国门，大量引进先进理念，学习先进技术，华西骨科大踏步前进，进入最好的发展时期。
伍
最后的道别 他说来中国是最好的选择
1987年，姚守仁与三个孩子回到四川故地重游，分别游览了成都、乐山、荣县、自贡等地，还在华西医大讲学，做技术示范，并捐赠了价值数万美元的骨科设备。他此行来中国还有一个心愿，就是协助作家John Munro将妻子玛格丽特在四川的日记整理出版。玛格丽特的日记原本只是想留给孩子们看，让后代知道他们在中国的经历。然而1984年1月，玛格丽特临终前改变心意，希望公开出版，于是请作家John Munro先生整理编撰。
1989年12月，《月亮门那边的故事》完稿。就在这一年，姚守仁去东京，出席父亲曾任校长的关西学院大学百年校庆时，突然发病，腹痛难忍。经检查属盲肠癌晚期，回到温哥华做了造漏手术后，姚守仁没有流露丝毫悲观情绪，请了一名保姆照顾生活起居，平静地呆在家里。这位优秀外科医生，预计自己来日不多，从容安排着后事。
他让裴福兴再次与加拿大哥伦比亚省督林思齐见面，把资助华西访问学者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他多次谈到赵颐的那一幅书法作品，谈到荣县那一道“月亮门”，和“月亮门”那边的故事。
1990年8月6日，姚守仁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奔向天堂，与妻子相聚。
之前的一个月，裴福兴学成回国，去向他道别。姚守仁表示，1938年带上新婚的妻子去中国，是一生最重要的，无怨无悔的选择。“因为在豪强欺凌弱小之时，选择了弱小；在日本侵略中国之时，我选择了中国，这是一位医学传教士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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