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方言“干”饭不干净，来世变麻子
各地方言 □向晓吾
“吃饭”怎么说？通常就说“吃饭”呀。但有很多例外，比如宜宾人说“克饭”，金堂竹篙的人说“掐饭”，四川省之外的说法更是不少，比如“叠饭”“逮饭”“果饭”等等，这些例外说法基本上源于方言，读音不同而已。我老家那边，内江、自贡荣县、乐山井研一带另有一个特别说法，“干饭”。
“干”读四声，“干掉”的“干”，霸气，刚劲。
“干饭啰”“我早晨干的稀饭”“明天要干嘎儿”……16岁之前，我和乡亲们都是这样表述吃饭的。后来上了大学，总觉得说“干饭”有点老土，甚至涉嫌低俗，所以自动向“文化”投降，老老实实地说“吃饭”。但回到老家，跟小伙伴们一起吃饭喝酒，我们还是自然而然地用起乡音，“干饭”“干鱼”“干烧酒”，所有文绉绉的“吃”都被“干”掉了，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为什么要说“干饭”呢？没有听到任何解释，但肯定不是方言问题，老家那边也有“吃”这个词，比如说“吃亏”“吃欺头”的时候都是说“吃”而不是“干”。有一天突然看见“干大事”一词，我豁然开朗，跟“干活路”“干工作”“干买卖”“干事业”一样，所谓“干饭”之“干”代表的是一种精神，一种境界，认真严肃的意思，最有力的证据便是一句寓教于吓的老话，“干饭不干净，来世变麻子”。
“干饭不干净，来世变麻子！”从三五岁独立操作筷子开始，我就常听老人们念叨，意思是要我把碗里的米饭一颗一颗吃干净。“变了麻子会怎样呢？”母亲的回答干干脆脆，“变了麻子就找不到老婆。”哦！尽管不懂“老婆”的意义，但为了不变麻子，我的碗里绝不敢剩一粒米饭，哪怕小鸡在脚边苦苦守候也不会分享给它，何况当时的米饭十分稀罕，也绝无浪费的可能。
读小学时，学校组织种痘苗，预防“天花”，校长说种了痘苗就不会变麻子。每次动手之前，都请一位麻脸大叔来现身说法，“大家看我啊，都怪小时候没有种痘苗……”我身材矮小，站在前排，见他脸上的麻子差不多有二三百颗，杂乱无序，深刻怀疑他上辈子浪费了不少米饭。小伙伴王三娃特别害怕打针，悄悄拉我的袖子说，“我们到厕所去，藏一回猫猫。”“我不想当麻子！”坚决拒绝了。老实说，我也害怕打针，但更害怕上辈子浪费过米饭，所以老老实实地伸出薅秧棍一般瘦弱的胳膊，听凭医生用长长的针划破皮肤，滴上痘苗药水，待皮肤干爽方才笑出声来，为此生不变麻子而高兴。但“干饭”依旧认真，直到现在，万一真有来世呢？
后来干农活，才真正知晓米饭来之不易。从上一年选种算起，一粒小小米饭的孕育时间至少一年，超过人类的十月怀胎，保管种子、播种、移栽、管护、收割、晾晒、打米、蒸煮，九道大工序必不可少，第十道工序才是“干饭”。况且，每一道大工序还包含若干小工序，比如管护就包含施肥、薅秧、除草、治虫、防鸟等，而与此相关的工序还有养牛、耕田、蓄水、灌溉甚至修造农具、开渠引水等等。可以说，每一粒米饭都包含着农人们一年甚至一生的辛劳，并非花几个钱买到那般简单，如果在第十道工序浪费掉了，无疑是大大的罪过。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句诗上了小学课本，但抽象地说教并没能起到根本作用，所以后来又上了报纸、电视，但似乎也没能起到根本作用，浪费现象依旧普遍。我想，假如那位麻脸大叔或者电影里的“王麻子”果真来自前世，而且知道上辈子浪费了米饭，还不如请他们上报纸电视，痛哭流涕地检讨几回自己前世的浪费。
前两天“干”午饭，一对帅哥美女坐我对面，一碗米饭，三菜一汤，边吃边聊，相谈甚欢。或许因为秀色可餐吧，饭菜吞得很慢很慢。“这个鱼太咸了。”“这个回锅肉太肥了。”“吃”过半天，帅哥美女各扔下一句抱怨起身离席，剩下的米饭差不多两三百颗，服务员大姐紧锁眉头。我暗自猜测，如果真有来世，如果每一颗米饭都变成一颗麻子，不知道他们秀气的小脸上将会出现啥样诡异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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