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力量
□丹心
一辆出租车戛然而止，停在我面前。夜色迷茫，唯有车灯闪烁，这是在我家乡的一条马路上。“老同学，上来。”我不由一怔。是他？还真是他！
寂寞像一种菌，静静腐蚀着独影自命的岁月。其实，我这同学，更应该是朋友。我们是初中同班，刚健、勇猛、好胜，更喜抱打不平。那时校园正兴“江湖”，三个五个同学，拉拉杂杂，或许是为了一点小摩擦，或许是为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总是不免会引发一场殴战。彼时，也说不清是江湖义气，还是青春奋发。总之，除了风声雨声读书声外，更多的是逃出教室成一统。毕竟，那个时代，除了物质匮乏，江湖也很闭塞。不似如今，一“网”知世界。
男孩子有男孩子的义气，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秀气。读书的好读书，凑热闹混江湖的也不乏其人。他那时血气方刚，总是嫉恶如仇，行侠仗义，也颇具时代感。班里总有几个“江湖大哥，”依着有点名气，欺负几个乡下来读书的同学，每每他都会挺身而出。
那是一个冬季吧，炉火正旺。有个“江湖人士”不但抢了一个乡下同学烤的洋芋，还出言不逊。他上前拿过洋芋，并警告不许欺负弱者。这下可恼了那位“江湖人士”愤然而起，扬长而起。待我们放学回家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冬天的傍晚，黑得特别快，影影绰绰中他被一群所谓“江湖人士”追逐厮打，后来听说受伤了。过了几天，他来上课，我们都不由自主对他肃然起敬，那位被欺负的同学过去向他道谢。他微微一笑，大声说道：就不许欺负别人，大家都是同学嘛。话不多，同学们不由鼓起了掌。他只是默默坐到自己的座位，读起书来。又过几天，学校开会给了他还有那几个人的处分。随后，他便沉默了，但是再也没有人欺负乡下来的同学，也没有人敢扯女生的辫子了，因为只要有那些行为萌动时，他总会怒目而视，让那些人马上束手。
黯淡总是难免的，所不同的是，有人总能拨亮自己，有人却走向消亡。现实像团麻，扯淡才会有生命。大地上的事情，真正能懂的人，恐怕不多！
日子在不紧不慢的学习中流逝。草青草黄，攸然，我们在忙碌的学习中迎来中考。一些优秀者上了中专，一些人上了不同的高中，每个人都在忙活自己的前程。有天，我在去学校的路上碰上他，依旧那样神采，问他做何打算。他坚定地说，考上了就上，考不上就去做生意。
秋叶渐黄，秋风萧瑟，原本是个收获的季节，但并没给我们带来太多的喜悦。校园里被风吹皱的红榜，决定了每个同学不同的命运。我去了另一个城市读书，他留在县城读书，平日里我们很少见面了。虽说我们家离得不是太远，有时碰见他姐和妹问近况时，只说比以前沉默了。
一晃，又是三年而逝。同学们的命运就像过筛子一样，筛过之后，各奔东西。有天，我去看他。眉头紧锁，拳头攥得更紧了。我知道他很努力。往往，有时事与愿违。九月，我踏上去金城求学的班车，快开车时，他急急奔来，送上一支钢笔，大声说道，希望将来成为大作家。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的心我懂。班车渐渐模糊了他的身影，像山丹长城横亘在我心中。
岁月更迭，我在求学的路上不遗余力。为了减轻家里沉重的负担，假期打工分忧，很少回去。春节回去时，我们会一起喝酒。他只是死命的抽烟，缭绕的烟雾包围了他。本想劝劝，欲言又止，他先是给家里帮忙，由于是几家人合伙做生意也不太好做。为了生计，他又卖调料，每天骑自行车驮着几种常用的调料，走街串巷。我在寒暑中完成大学学业，他在风雨中奔波生计，日子就那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有一年，他捎信来说结婚了。我带信说让他好好过日子，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打起精神趟出一条道。生活不会十全十美，阳光不是每天灿烂。每个人都在逐梦，只是奔波的方式不同。大学毕业后，我也为了生计四处奔走。我们的联系少了，只是听父母说，他有时会去我家中和我父母聊聊，问问我的境况。其实，在忙碌或闲暇时，我也总会关注他的日子。
人可以一辈子不登山，但心中一定要有座山，它可以使你总往高处攀登，越过山丘，与生命和解。总有个奋斗方向，让你在任何一刻抬头，都可以看到自己努力的希望。我知道为了养家糊口，他一直向前，不断地改变生活。
于无常处知有情，于有情处知众生。生活是横在每个人心中的一座大山。不经意间，我总是通过各种渠道获知他的动向，总希望他的日子过红火，毕竟我们见面少，即使见了面喝的酒，抽的烟也比说的话多。
晴天霹雳！有天，我正在外地采访，忽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我同学出车祸了。顿时，我瘫坐在地上，万物暗哑。怎会呢，只知道他有了孩子后，为了赚更多钱去跑长途运输了。孰料，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我随即让父亲代我去赶紧看看。
那时，交通和通讯还不发达，我们生活在河西走廊的一个小县城，相对落后闭塞。过了几天，接到父亲的电话，命总算保住了，但不能行走了！我无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他家。并非我想象的那样颓废，他反而更坚强。在聊天中，我得知他受伤后几经治疗恢复的还不错。生活给了他重创，但没压垮他的意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时，他买了辆摩的在县城拉客补给生活。
人有时很强大，有时很弱小，关键看有没有被自己击垮。他告诉我，起初萌生了一些不好的想法，后来几经思考，不能跪着生，而要站着生。跑摩的不仅是为了生活，更是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和寂寥的日子。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他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他的心是充实的。
风吹来沙，再带走沙，没有停息。人总是这样，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人心的叵测与人性的诡异总是永远存在的。人生在世，问题层出不穷，其实很多时候要不断问自己，这重要吗？还不能放弃么？他一直没有放弃，也许他心中的梦只有自己知道，因为他走的那条路一直延续着他的梦。
生活就是这样，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有着太多的无奈和心酸。当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也许真的累了。其实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困难，忘不了昨天的耕耘，忙不完今天的劳作，想不到明天的所遇，离开的都是过眼的风景，努力的才是生活的本相。只要回家，我总会和他见见面，或许是短暂的无语，也许是一些身边的人和事。他总是沉默，短短几句话，总之话比以前少了。每每，我总想和他大醉一场，醉的是心情，但醒来后呢？
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可以把你击垮，也不会有一件事情让你一步登天。慢慢走，慢慢看，生活就是一个人慢慢积累的过程。你只能活一次，但要活得明白，一次足矣！用心面对眼前的每道难题，只要你努力去做了，最终发现也不过如此。不管多苦多累，就是一直努力做一件事，好好活着。
一支烟拉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这次因为回家仓促，没去见他，而又是这么巧，待我去火车站时，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我站了十几分钟没打到车，居然好像是专门在等他。我上了车，我们没有言语。只是相互看看对方，几分钟后，他发动车都没问我去哪，直接向火车站的方向奔去。
车外飞雪，风在呼啸。还是我打破了沉默，“这次来去匆匆，本想见你……”他忽然打断了我的话，“都好着呢！别惦记，姑娘已大学毕业，在成都工作了，还找了个男友，媳妇这几天去看了，儿子也在上职专，轻松多了，都争气，我也换了个车，摩的不让跑了，散散心。”随及问了问我的近况，突然高声道，“好好干，只要去做，没有做不成的事儿。”话虽很简单，蕴含的道理却不浅。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彼时心却是安静的。
话长路短，说话间火车站到了。我下车时，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不方便就不送你了，做好自己的事，以后回来有空我们好好喝场酒。”我只是狠命地点了点头，心一横背起包走向车站。在晶莹的雪花中，我看着他载着一名乘客渐渐远去。
列车在奔驰，我的思绪纷飞，这些年和他交往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是我同学中最平凡的一个，却又是最让我敬仰、难以释怀的。他的生活虽艰辛，但意志却坚强；他的言语很少，但又富有生活的哲理。他是我同学，也是我生命中的益友。他的名字叫毛月平，平凡生活中一个不平凡的人。
有些人，有些事一辈子都难忘。回到兰州后，我只是在微信中不时问问他的近况，总觉得他就像春风中的一棵白杨，总在努力向上地长着，扎根愈来愈深。
春日里，我泡杯茶，捧本书，静享时光。总会不经意间想起他，想写写他，每每提及笔，总觉得沉甸甸的，想写的太多，又觉得想写的难以入笔。
春光里，一个高大的影子矗立着，那么寂静，那么向上，又那么恬适，努力活出自己的样子。春天很暖，相信他的日子也很暖。心有暖阳，兀自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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