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小路
张军
行走世上数十载,走过各样的路。这些路,有些是硬生生踏出来的,有些是能选择或不能选择的。不管怎样,走过的路上总会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或多或少的记忆。就我而言,记忆的幽谷里,那条铺满月光的小路不时展现在眼前,令人迷离,令人神往……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有时会感觉白天显得枯燥、苍白、喧嚣,只有夜晚,特别是月光皎洁的夜晚,火烧火燎的心才稍温润一些。如果与真爱的人携手走在一条铺满月光的幽僻小路,亦真亦幻,那宛如走进一个神秘而五色的梦境。
第一次走夜路是在童年。记得那是一个不太冷的冬夜,我随着父亲去村上开会。那天夜晚,天空特别晴朗,一丝云也没有,苍穹蓝盈盈、亮堂堂的,像用清水漂洗过一样,定格在那儿。一轮满月斜挂在天空,晶莹剔透明亮照人,像夜幕上开了一个圆形的悬窗。天幕那边盛不下的银光溢过窗楞,一拨儿,一拨儿,洒向大地。凝神细看,道道光线细细地,密密地,极富律动地挂在天地之间。星星这会儿精神正足,你拉我,我推你,嬉戏在月亮周围,喷射着极强的光芒。地面上,簇拥的树木啦,散落的房子啦,绵延的田地啦,处处都弥漫着碎银般柔和而清澈的月色,万物显得比白天更加清爽而富有神韵。特别是那条田间小路,在月光下洁白而清新,迂回而曲折,感觉轻飘飘柔嫩嫩的,像一条银鳞巨蟒在田野上扭动着身躯,缓缓爬行。
父亲走在前面,那只跛脚发出呲噌,呲噌有节奏的声音。我跟在后面。脚下的小路有一种令人心动的景象,袒露着一种无法阻止的魅力,它吸引着我,诱惑着我沿着它的身躯继续迈步,向那乳汁般迷幻笼罩的前方走去。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足音。原来自己的足音是那样真真切切、踏踏实实!父亲侧过头说,娃子跟紧点,别害怕。我说,月光这么亮,我不怕。在回答父亲的一刹那间,我突然发觉父亲的身体在月光下是那么高大,我就像他肋下的一只羔羊,我们一前一后在月光小路上走着。如今回忆,那月光下的小路是那么温馨,那么绵长,我情愿永远跟着父亲走下去……父亲离开我已经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间,我无数次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无数次在记忆里再现父亲的音容笑貌,无数次将自己幻化在那条月光下的小路上。父亲在临终前的那个夏天,每当明月初升,他就蹲在院门外,抬头仰望夜空,或者低头凝思,我从他面前走过,只见他表情凝重,默不作声。当时,我不在意,甚至有怨意,以为父亲故意和我赌气,故意和一天天好起来的日子过不去。父亲去世多年以后,我回想那个情景,总感觉父亲有凝重的心事,他的心事甚至很深,那是一种哀怨的、忧烦的、沉默的、悲戚的心境。我常后悔,怎么不和父亲说说话,让他心里轻松愉快起来呢?或许,父亲预感到自己老了,在世的时间不多了,在月光普照的夜晚,回想自己悲苦心酸的一生吧?父亲过世后的几年里,每当月朗星明之夜,思父之情便如水样的光芒弥漫周身。在一个月夜,心绪难静,便走出乡村院落大门,独步田间小径。抬头望月,内心泛起一种异样的感动。或许,圆圆的月亮,就是父亲那张憨厚的脸庞,洒落的月光蕴含着深厚的父爱;也或许,月光正是父亲柔顺的手指,轻轻抚慰着辗转人海而遭受委屈的儿子。眺望苍茫原野,远处一派苍茫。我期待着在月光小路的尽头,看见父亲蹒跚而行的背影。踏着月光,时间似乎与我无关,空间也似乎与我无关,身体似乎轻如鸟羽,随意飘扬在透明的月光里,寻找曾经不经意间失去的灵魂。
月光凄清,小路悠远。在生命的旅程里,它像灵魂的影子,晃动在我的身前或者身后,曾经或者未来。如水的月色溶解了父子亲情,曲折的小路记录着岁月的脚步。月光小路,那是多么富有遐想,富有诗韵!
记得一个初夏之夜,晚饭过后,我和父亲去田里灌水。我就和父亲沿着一条林荫小道到一块偏远的田里去。此时,一轮圆月结在头顶的枝叶间,清亮的月光透过叶隙,点缀一路光斑,风移影动,姗姗可爱,如入幻境。父亲默不作声,我们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行至一处,一阵清甜的花香袭人而来,那是道旁的一地菜花开了。我深深吸了一口,闭目良久,才长吁一声:好爽啊!此时,正值杨花曼舞的时节,只见点点杨花在夜风的涌动下肆意飞扬,映着月光,是那样的缥缈自在。我又伸出手来,任杨花温润地落在掌心,在掌心飘逸。而落地的杨花如飘落的云朵,给路面铺了一层霜,脚步过处,溅起层层花浪,如诗如梦,我就那样走着,把清纯的梦想洒向小路。
夏夜宁静。父亲蹲在地埂上,嘴里衔着一支卷烟慢慢地吸着,烟头在月夜里一亮一灭的。我们沉默了良久,父亲说话了:“学校里的工作还好吗?”我点点头。父亲又说:“我呢,不懂你们文化人的事,只知道工作要负责,要勤快,拿公家的钱,一定要教好那些娃娃。”我又点点头。父亲接着说:“我感觉我今年不行了,弄不好要打瓦(张掖方言,以为死去),家里的担子以后要你来挑;往后要照看好你母亲,她一辈子吃尽了苦,不容易。”我重重地点点头,心里堵堵地,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到面前的玉米地,在夜风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也许是叶子们相互摩擦,窃窃私语吧。父亲活人的哲学浅显单一,就是为了把我们几个孩子拉扯大。为了这个目的,他数十年如一日,在土地里辛劳,他的天地只有承包地那么大。小时候我常想,长大了一定让父亲不再操劳,让他安度晚年,事实上,父亲虽然六十多岁了却一天也没闲过。想到这些,我眼睛潮润潮润的。抬头看天,月亮和星星的碎片就挂在眼帘。我对父亲说:“爹,你回去吧,水我一个人浇。”父亲说:“那边埂上有个老鼠洞,每次浇地都漏水,你不知道。再说,你胆子天生就小,一个人会吓着你的。”听了父亲的话我不再说什么了。我已经是有媳妇有儿子的人了,让父亲呵护到什么时候呢?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汇着浓浓的父子之情弥散在银色的月光里。那夜,浇完水,我再次跟在父亲身后经过那段杨花曼舞的小路时,没了来时的清馨自在,心沉沉的,每片杨花沾满着月光飘进胸腔贴在心头上。感觉父亲的背影在月光小路上越来越模糊,最后幻化成小路尽头的那一缕清风。
如今,双亲已经离世多年,又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那条月光小路又在心里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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