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守在旧时光里的高总兵府
吴晓明
甘州的三月,春天其实已经无处不在了,尽管不是花团锦簇,可是花苞也在枝头像是蜜蜂一样振翅欲飞了。午后的阳光像是一篇赋,明亮的光线真有点铺采摛文的味道,显得有点浮夸,我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标点就点缀在春天这部恢弘的作品中。我也像是一粒种子被丢弃在水泥地的罅隙里,想探出头尝尝春天的味道,想找一段旧时光,卸下岁月的铠甲,像是一粒种子靠靠春天。谁都不要打扰我,我也不惊扰旧时光,拨开纷纷扰扰的过往,让岁月的河流澄澈无声。
走进了冷清的小院,庭院寂寂,木质栏杆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威严和显赫都被岁月的洪流带走了,如今,沉寂中透出悲凉,能够与岁月抗衡的还是岁月。时光挤兑时光,阳光簇拥阳光,我和旧时光比肩而立。这个被喧嚣过滤出来的一片安静的时光丰盈而又宁静,就像是被浸泡过的沉到杯底的一片茶叶,芬芳四溢的光阴远去了,而单薄的叶片上记录了时光走过的足迹。
小院门口的水泥碑上盛开着柔软的文字:高总兵府旧址(清),就像是历史的坐标插在时间的狂野上,是看护也是守望,是沉思也是打量。
这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像是岁月的坐标系,横坐标是无垠的空间,纵坐标是无涯的时间。这个小院,夏天的时候,也是绿意苍葱,鸟雀们飞来飞去,似乎在窥探时光的秘密,小院里就有了勃勃生机,花花草草就是岁月最好的化妆师,不管多么陈旧的时光,花花草草总是能打扮成年轻的模样。飞檐斗拱依旧峭拔,像是边塞诗一样恢弘苍凉。这个冬天,似乎没有落过几场雪,被白雪覆盖的小院应该是岁月精美的模样。
我靠在那扇门上,看阳光洒在树梢上,小院里一棵树枝丫上依旧栖息着枯黄的树叶,似乎像是蹲守了一树的麻雀,我屏住呼吸,怕我惊扰之后就呼啦啦飞走了。我又想着,如果真的那一树的叶子像是麻雀一样飞走了,冬天飞走了,春天就飞回来了,小巧的花苞一定在叶片下屏住呼吸,过不了几天,春天打几个湿漉漉的哈欠,小院就芬芳四溢了。
我靠到青砖的院墙上,高高的院墙似乎是隔开历史和现实的围墙,我想变成一缕阳光从门缝里挤进去,似乎我就从这个春天里抽身而出,没有红尘的惊扰,没有俗世的纷扰,我的心像是棉花糖一样蓬松。这个午后,我只是属于一块青砖,属于一片枯叶,属于一片静谧的阳光……
高孟,一个孔武有力的名字像是醒目的路标插在甘州这片高地上。他的故事家喻户晓,他的传说弥补着岁月的漏洞,而今,唯有这个寂寞的小院似乎和沉寂的旧时光相得益彰。没有了战争的烽烟,这儿适合盛放疲倦的时光。曾经这样的午后,他是不是也倚着门窗,往事汹涌而至,而甘州的春天扑面而来。那些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日子都成了回忆,不管多么生猛的岁月一旦成了回忆,自然温顺了许多。
在繁杂的文献中,关于他的文字不多。
高孟,字浩然,甘州城东十三里处高家河湾〔现甘州区上秦镇高升庵村〕人。他“性耿直,精骑术,多力善搏。”自幼父母双亡,少年从军,熟读经书,且孔武有力,懂得兵书韬略,以英勇善战而威名大振。
高孟战功显赫,他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拼杀,为清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凉州总兵任上,高孟已经由青春少年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了。他上书皇帝乞归故里,康熙皇帝念高孟年老功高,准其还乡,并颁诏为他在甘州修建总兵府。
戎马生涯,战功赫赫,衣锦还乡,安度晚年。赫赫战功成就了圆满的一生,这个小院盛放了老去的光阴。这些文字,与历史有关,与小院有关,像是木头、青砖撑起了岁月的支架,撑起了这片历史的天空。多少人也和我一样,对视无言,触摸无语。在岁月的洪流中,能看守过往的也唯有文字。
多少年过去,关于他的故事依旧在风中流转,在雨中沉寂。而甘州这片土地上,脚步被脚步覆盖;这个小院里,往事被往事碾压。我也只是蹲守在旧时光里凭吊过往,匆忙和历史打个照面,窥探下时光的破绽。而这个春天的小院躲过了外面的喧嚣,又在喧嚣中做着一个绵长的梦。没有了刀光剑影,甚至看不到时间的背影。这个午后,只有我和自己的身影,我靠在青砖砌的围墙上打量着小院,感觉自己像是被历史书拒绝的一个标点,失落中涌动着怅惘。那个一身戎装的男子须发皆白站在我的面前,我们斟满岁月的酒杯。你醉在春天里,我醉在往事里,交换下彼此的时光,成就了各自岁月的华章。我可以拉长记忆,你可以缩短流年。
几百年的光阴就这样远去了,曾经这儿是图书馆,而今图书馆的门口挂着“孝道文化研习会”,图书也好,孝道也罢,好像和小院相依相伴,似乎又和这个小院无关。而这个冷清的小院像是一首诗一样苍凉,我像是散文里一个平庸的文字,跻身不到诗歌里一样的怅惘。在这个喧嚣的尘世里,被时光冷落,被红尘淹没。
我坐在门口,想着忽然有人从门口出来,我就跌入到旧时光了,像是一粒种子跌入了泥土,看着灰头土脸的自己喜极而泣。这个午后,阳光充沛,花还没有开,花蕾像是蜜蜂一样栖息在枝丫间韬光养晦。小院的一隅天空风烟俱净。而这个午后,我属于这个小城,也只是属于自己。这片土地上,兵戎、战乱、喧嚣、纷争皆成过往。安静是美好的,喧嚣也是美好的。喧嚣或者安静,都跌落在岁月的尘埃里了。不管是历史真实的容颜,还是传说中迷人的侧脸,都不重要。屋脊上,那些瑞兽们以不变的姿态打量着这个善变的世界,它们早就看淡了岁月的风风雨雨;精美的雕砖之上是旧时光精致的妆容;双层楼阁式的四合院挡住了岁月的风雨,岁月无恙;精美的建筑,像是一幅画盛开在岁月的宣纸上,晕染着岁月的脸颊……
一不留神,旧时光就像是青砖缝隙里的那一簇苔藓,给你一种欢喜,这只是自个儿的愉悦,让一个故人在你的生命中逗留片刻,像是一些旧时光洒在簇新的花蕾上,我坐在历史的门槛上,跌进旧时光还是守着簇新的光阴都是一样怅惘。
这个午后,就想在历史的门槛上坐坐,面前是阳光的羽翼,身边是碎了一地的时光碎片。这时候我像是从时光里抽身而出,喧嚣的尘世与我无关,像是枝条上的一抹新绿,春天可以不在乎,可我在乎。
我想,如果这四合院是一篇赋,那棵树和满院子的阳光都可以作为标题。这个小院,只是一处岁月的断章,似乎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提醒我们,历史像是一壶老酒,偶尔开启,醉了春光,醉了流年……
倚着旧时光的门槛,我打量这个春天的模样,蹲守在旧时光里的高总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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