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千年,静听涛声

榆林日报 2020-11-12 18:24 大字

王丽

灰褐色的石山,三面悬空,北连后梁,于黄河西岸拔地而起。刀削斧刻般的石崖陡峭艰险,裸露着的岩石层像鱼鳞一样镶嵌其上,让人望而生畏。悬崖之下,黄河水悄然而过,抚着石城脚下的一草一木。山巅之上,才是古城的真实容颜。这个穿越千年而来的古城,像一位沧桑的老者。他所有的记忆从这里修寨建堡开始,从此他才有了生命,负起使命,倾尽所有养育着这个城池的百姓苍生。一千多年来,他倾听着黄河流水潺潺,记录着日月星辰和世事浮沉,一切与此有关的过往都在他布满沧桑的皱褶里包裹着、铭刻着。自然也包括今天来造访的我们。

我的思绪随着汽车的刹车声戛然而止。抬目之间,一座陈旧却依然不失威严的石城门赫然眼前,拱门上方,“石城”二字依稀可见,这,就是石城的南门,当年唯一通向黄河渡口的官道。抚摸着城门上一块块斑驳了的石头,感受着古城历经千年的体温,一种敬畏和神圣的感觉油然而生。

石城因石而名,自然多的是石头。石路、石墙、石碑、石刻、石窑洞、石地基,目之所及,都是石头。

走进南门,就是石城,这个面目苍老、皱纹横生、端坐于山巅的老人,历经岁月的风化,已经变得干瘪瘦小,但顺着他的生命纹理,剥开他的每一道皱纹,当年的风华渐渐丰润鲜活起来。

从南门沿着一条石径进城,首先看见左边那排齐整规则的石窑洞,它是曾经的兵营所在。岁月如燃,面前的兵营早已枯缩成几孔斑驳的石窑洞,既没有了雄性嗓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也没有了孔武有力的守城将士的身影,昔日或金戈铁马或硝烟炮火的时代早已随着历史悄然翻过,只留下这一孔孔窑洞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热血疆场的沉痛与传奇。数千年流传的“铜吴堡”意指它易守难攻的天然险要地势,但真正能保证不受外敌入侵的,还是这些驻守在兵营的铁血男儿。在这座石城之上,是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守护着这一方生灵。

和兵营对称分布的是古城小学,其后是兴文书院和女子学校。石城虽小而封闭,但古城人却相当开明。他们深深懂得兴学育人的重要和紧迫,兴文书院便应运而生。可以说,兴文书院是石城文明与进步的火种,点亮了古城人的智慧之光,也为女子学校的兴起做了铺垫。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们,不仅为吴堡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古城的县署作为古城的政治权力中心,自然处在古城的枢纽位置。这里高门阔院,自然与别处不同。虽然年代久远,又历经炮火的重创,墙体毁坏,断壁残垣,但衙署各种机构布局依旧完好。大堂、二堂、男女监狱……在那个等级森严、奉行三教九流的时代,县署自然是古城至高无上的领地,那里所上演的人间悲喜早已被历史风尘淹没,随之淹没的还有令犯人胆战心惊的衙役们的吆喝声……

让我感兴趣的是县署二堂的山墙下书写的十六个大字,虽然字迹斑驳,但内容清晰可见。

东边: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西边: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据传,这是民国知事于成章所写。字里行间有规劝和警示的意味。让人感慨的是,作为古城的父母官,不欺民的初衷竟然源于对上天的敬畏,而不是自身的境界与修养,真是可悲可叹。

在石城中心偏北的位置,一排十多孔檐面毁坏、墙体坍塌的石窑洞非常显眼。石窑洞前后敞开,背靠石墙,墙与其中间有一条通道。导游介绍,这里是当年古城的商业街,窑洞是当时的商铺,通道是店主人用来紧急逃生避难之地。商业街所在的地方,建筑自然应该恢弘大气才对,可惜年代久远,眼前的石窑洞大部分已陷入路面之下。但从裸露部分的比例和其宽大的圆拱可以看出其当年之气势和规模。若干年前,这个作为古城经济交流的中心,必定商家云集,车来客往。身着绸缎手摇蒲扇的达官贵人走过,担着小货篓的商贩们走过,穿着羊皮坎肩的庄稼人走过,手执纱绢浅笑盈盈的女人走过,扬鞭呐喊的赶牲灵人走过,载着车子的骡马走过……这个在今天看起来单薄简陋、四下窜风的石窑洞周围,曾经跳动着古城最有力的脉搏,吐纳着古城最喧嚣的气息,展现着古城最盛大的繁华。

古城的民居都是石窑洞,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星罗棋布,遍布在古城的各个角落。偶也有几座显眼的石窑洞四合院,门当户对,房檐抱厦,修建规矩齐整,恢弘大气,自然是当年小城里富庶之家的居所。

古城虽小,但庙宇阁楼样样不少。关帝庙、娘娘庙、魁星楼、观音楼……居住在天堑之上,人们更需要精神的慰藉和寄托。这些庙宇便是他们困惑或迷茫时最好的去处。他们对困境的解脱和对未来的希望在朝拜的那一霎间便有所安放。

石城以北,与山梁相连。它是石城的重要生命命脉。此处也有城门守护,上书“望泽”二字。古城人在享受着“险要”带来的安全感的同时,也遭受着“险要”带来的交通上的制约。因其特殊地形,取水非常困难,绕城而过的黄河水,并不能充分滋养石城的生灵。古城东、西、南、北各有城门,与北面门“望泽”相对应的是东门之“闻涛”、西门之“明溪”,这些带水字旁的字眼正是当年古城人“望河兴叹”之情的真切体现。

在城东的一座庙宇处沿一条小径前行,竟然走到了城墙跟前。登上城墙,极目远眺,连绵的群山与古城隔河相望,涛涛黄河水从峡谷间蜿蜒而过,其视野之开阔、气势之壮美,让人心旷神怡。

枣树作为耐旱耐涝的树种,是古城四季的衣裳。站在城墙上,俯身即可摘取残留在枣树上红透了的果实。夕阳西下,暮色低垂,有风穿过城墙,穿过被炮火袭击的城墙豁口一阵阵袭来,引得枯枝摇曳,落叶窸窣——又一个寒冬即将来临。可叹脚下这位石城老人,不知道循环了多少岁月四季,见证了多少人生四季,经历了多少政权四季。斗转星移,一切都在改变,唯有古城宠辱不惊地端坐于山巅,在自己的生命四季里淡看世事,静听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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