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台和两棵旱柳
厉萍
陕西省的地图形似跪着的兵马俑,这尊兵马俑仰面朝天、头巾飞扬,双手抱拳跪请指示,等待号令奔向战场。陕西省最北端的榆林就像这尊兵马俑的头部,这“头部”西邻甘肃、宁夏,北连内蒙古,东隔黄河与山西相望,四省接壤,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历史长河中,榆林就是一部豪情万丈、刀光剑影的史诗。几千年来,这片土地上流淌着战争与和平的历史,演绎着无数的感人故事。这片土地,也是多次农民起义的发源地,更是红色革命的根据地。
5年前,陕西榆林与江苏扬州两个地级市建立了对口合作关系,结为友好城市,到榆林市援建交流的、到扬州市考察调研的活动不断。双方不仅开展了各领域的产业合作,还开通了直航班机,扬州和榆林的时空距离更近了,黄河文明与长江文化互惠联姻,黄土高原与烟雨江南携手相融。
到达榆林后,我们第一站就是穿过古城,来到城北红山顶上的镇北台。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石碑上镌刻着“万里长城第一台”,这气势不输北京八达岭。镇北台,更像是一座古城堡,古朴厚实的城墙上矗立着一座四角方方、巍峨壮观的城堡,城墙上和城堡四角的猎猎旌旗,随着凛冽的朔风呼啦啦地嘶吼着,仿佛在告诉我们,这里就是一代又一代千军万马守护过的边关。
榆林,一直到明代中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因为有一处简易的驿站,也叫作榆林卫,它的管理部门延绥镇治所设在百公里外的绥德州。多少次,蒙古族侵犯边关榆林卫,增援部队获讯日夜兼程赶到榆林时,善于骑射、行动迅捷的蒙古兵早已无影无踪。明成化年间,籍贯四川、时任延绥巡抚的余子俊,看出了这个军事布防上的弊端,多次上书朝廷,终于把延绥镇治所迁到了榆林卫,同时扩建城池、增兵设防,修筑完善了880公里的延绥镇长城。余子俊担心的“没有长城,门户大开,一马平川”的危险,在他坚守的那段时空化解了。至今,榆林人都称余巡抚是“榆林之父”,还专门修建了余子俊纪念馆。
明万历年间的涂宗浚将军,在这里建设了镇北台和款贡城。肥沃的中原始终是游牧民们所觊觎的,合合打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这胶着的拉锯战以月、以年,或者以数十年为计量单位总不停歇,为保一方平安也为了满足长城内外人民的生活需求,涂宗浚将军以恩威并济的手段,安定并繁荣了榆林。他在长城的关口建了“款贡城”,用以款待来宾、接受纳贡,为了保障边关局势稳定、安抚关外的部落,还开设了互利互惠的交易市场。洽谈军政事务的部落首领和从事边贸业务的使者,都会在这里会晤、谈判、受贡、赏赐和进行官方贸易,俗称“官驿”和“官市”。有“官市”就有“民市”,镇北台西南方向约800米处还建了一座易马城,是专供民间茶马自由贸易的场所。民间贸易常常是开通敌对双方交流的重要措施,这里也不例外,明长城沿线有11处贸易市场,易马城就是其中之一。
与此同时,涂宗浚将军在长城南北险要处红山之上、款贡城西南角,修筑了观察哨所——镇北台,镇北台居高临下,视野非常开阔,近可俯瞰款贡城、易马城,远则浩浩大漠尽收眼底,敌情预警和互市情况一览无余,长城边境终于出现数十年的缓和局面。
因为榆林,因为明长城,因为镇北台,两位神奇人物至今在陕北为人称道传颂。余子俊原是一文职官员,因军功显著,最终晋升拔擢为兵部尚书;而涂宗浚来陕北前,竟是深谙程朱理学的大家,刊刻过多种儒家经典著作,整修书院、增置学田,可谓文武双全。
一路往上攀登,我们一行站在了红山顶镇北台墙角下,眼前就是整修过的款贡城,它是当时关外少数民族穿越长城进入中原统治区域的唯一通道。进款贡城城门,必从一位“士兵”面前经过,这“士兵”就是一棵奇形怪状的旱柳,树身十分粗壮,迎天而上的数百条丛状枝条却很纤细,形成霄壤之别。这棵旱柳没有标注年龄,不知道他多大,更不知道他见过多少次刀光剑影。
穿过款贡城的城门,就登上了镇北台。镇北台在款贡城内,是城中之城,设计十分奇巧。镇北台呈正方梯形状,共4层,30余米高。虽说近些年作了些整修,但400多岁的镇北台还是处处透露着岁月的沧桑和“铸大漠金汤”的苍凉凝重。第一层台基座占地面积5000多平方米,周长320米,感觉很是开阔,这层立着的《镇北台记》石碑,详细地记载了修建镇北台的起因、时间和过程,碑文作者就是镇北台的缔造者涂宗浚将军。第二层周长130米,南墙中部开设券门,券门横额石刻“向明”二字,苍劲浑厚,也是涂将军所书,表达了其身在边关、心向京师的心境。第三层周长80多米,第四层周长30多米,“古城堡”底大顶小,逐层收进,挺拔恢宏。每层四周设置垛口、望孔、射口,这些垛口望孔有的长了青苔青草,有的摇曳着不知名的小花,静静享受着柔和的阳光。第四层台顶面积有200多平方米,设有长城博物馆。站在台顶远眺,整个榆林城及周边山川尽收眼底,苍茫寥廓又那么的安宁和祥,易马城废墟、烽火台遗址、金沙蓝天、碧澄水库,逶迤长城、绿色林带和欣欣向荣的城郊风貌交相呼应。
“关门直向大荒开,日日牛羊作市来,万里春风残雪后,游人指点赫连台”。农耕文化、草原文化、游牧文化在这里碰撞、交融、摩擦的故事太多太多。长城内外战争的悲壮和残酷场面,汉民族与少数民族由征战走向融合的历史进程,随风随雨随月随尘沙,时隐时现,不断提醒人们和平之路的艰辛不易,明长城及镇北台以其底蕴深厚的历史内涵、苍凉凝重的壮观雄姿,展示着无穷的魅力。
走出款贡城,准备回程的路上,我突然看见远远的黄土高坡上还屹立着一棵雄壮怪异的旱柳,在一片平坦的草坪上,特别显眼,它仿佛是在张开双臂,向前方怒吼,又仿佛在眺望,何时回到梦里故乡。
扬州人对柳树有特殊的感情,绿杨城郭,春来何处无杨柳?杨柳也是我们扬州的市树。而榆林的市树是榆树,那镇北台的旱柳又出自何处呢?我想起了军歌《小白杨》:当初离家乡,告别杨树庄,妈妈送树苗对我轻轻讲,带着它,亲人嘱托记心上,栽下它,就当故乡在身旁。千年以来,有多少扬州儿女戍守边关,明嘉靖年间扬州人曾铣就曾任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蒙古俺答和鞑靼人畏之如虎,遂成一代名将。可是,边关还有多少不知名的扬州将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他们到边关带抔故土了吗?带枝家乡的柳条了吗?
我知道,把陕西的旱柳与扬州的柳树连在一起,也许是一种牵强附会,但全国之大、城市之多,为什么榆林与扬州结为友好城市?这让我浮想联翩。我猜想是前世之约,我猜想“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的扬州将士们把杨柳带到了边关;我猜想他们也叹息“春老有时回,人老不再少”的自然规律,把未来托给了柳树;我还猜想,旱柳与那轮明月一起,记得他们思念故乡的模样和坚守边关的无悔。于是,千年之后,肩负苏陕合作的任务,一批批扬州人都来守约了。
这部刀光剑影里的史诗,源远流长,滋润古今。
告别了榆林,雄伟苍凉的镇北台与那两棵孤独而倔强的砍头柳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新闻推荐
为进一步推动民间文化艺术繁荣发展,陕西省文化和旅游厅在各市(区)选拔推荐的基础上,组织相关专家进行实地检查抽查和集中评审...
绥德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绥德县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