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天籁 陕北民歌经典记忆
东方红 黄河船夫曲 赶牲灵 脚夫调 三十里铺
文\耿永君剪纸\张晓梅
世上好歌比星星稠,
最爱陕北的信天游。
他们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他们中有庄稼汉、搬船工、赶脚夫、揽工汉,为了养家糊口,终年辛勤地劳作着。然而,上苍却赋予他们音乐智慧与艺术灵光,让他们在劳作之余也享受一下生活的快乐与阳光。
从他们心底喊出的那一嗓子,满含血泪与汗水,饱蘸泥土气息和高原风雨。那粗犷豪放的歌声,竟沉醉了山梁沟壑,迷住了五谷菜蔬,在陕北大地上久久回荡。这歌声,像清粼粼的山泉水,流进劳苦大众的心里,在亿万百姓中引起强烈共鸣……
于是,这歌声,成了黄土高原上的天籁之音。它插上翅膀,飞出陕北,飞向全国,飞向世界,成为中国民歌中的经典。
李有源与《东方红》
一听到“东方红,太阳升……”我脑海里就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1942年冬,佳县。
一位庄稼汉,清早走上佳县山城去挑大粪。
他叫李有源,佳县张庄村人。
这时,他朝黄河对岸的东方望去,只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冲破云层,正冉冉升起。如此壮观的场景,令他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此刻,他想到了什么?是因家境贫苦,从小在外婆村庄念冬书读《百家姓》《千字文》?是他去县城挑大粪时,在县立高小旁听?还是老家“闹红”,才让他和穷苦兄弟们翻身做了主人。
李有源,一个穷苦的庄稼汉,面对东方的那轮红日,面对阳光下灿烂的高原、窑洞、枣树、庄稼与牛羊,他想起了伟大领袖,伟大的党……
苦难,翻身,救星,感恩。
伟大的声音常常从心底升起。
于是,李有源——我们的陕北兄弟,用信天游《骑白马》曲调,用拦羊嗓子回牛声高歌了一曲——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
一个佳县农民,用超人的想象力和感受力,唱出亿万人民的心声,谱写了一曲惊天动地、气壮山河的颂歌,永远植入了中国人民的心魂。
我们不能不被李有源那种率真、通达、奔放、飘逸、空灵的浪漫情怀所感动。
一听到《东方红》响起,我就想到李有源,想到工人出身的法国诗人,《国际歌》的作者欧仁·鲍狄埃,想到《义勇军进行曲》的作者聂耳。
小时候,农村有线广播是乡下人了解国内外新闻的唯一渠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天三次广播,早上广播开始曲是《东方红》,夜间以《国际歌》结束。
唱《东方红》,背毛泽东诗词和毛主席语录,是我少年时期的主要课程。特别《沁园春·长沙》《沁园春·雪》《清平乐·六盘山》《七律·长征》《蝶恋花·答李淑一》等诗词不但会背诵,而且还会唱,并因此深深爱上了诗词。
是《东方红》,点燃了我热爱音乐、美术、文学的欲望,给了我最初的艺术启蒙。是《东方红》,陪伴我走过少年,走过青年,一直走到现在。
很庆幸,这一生有《东方红》乐曲相伴,使我的精神世界富裕而充实,富有激情和想象力,在平凡的日子里发现真善美,在艰苦的劳作中享受到美好和快乐;有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奠定了我的人生观、世界观,让我本本分分做人,认认真真做事,朴朴素素生活……
李思命与《黄河船夫曲》
老话说,世间有三苦:行船、打铁、做豆腐。
李思命就是个行船的。
李思命,佳县黄河古渡口荷叶坪人。祖上几代都以搬船为生,他14岁起随父闹船,包头至潼关,一路的惊涛骇浪是他的人生轨迹。
惊险的搬船营生,艰难的人生经历,古老的黄河故事,单调寂寞的行船生活,为李思命编唱民歌提供了素材和条件。
1920年春节。村里秧歌闹得正红。只见李思命扮演的老艄公,手拿一支木桨旋风般满场子转呀转,坐水船的姑娘也在场上疯狂地舞着、扭着。此刻,荷叶坪的山也转,树也转,村庄转,黄河转……
突然,李思命停止转动,唱道: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几十几道湾上有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有几十几根杆哎?几十几个艄公哟嗬来把船儿搬……
这首《黄河船夫曲》从李思命口里一经唱出,立刻产生了巨大反响——这是秦晋大峡谷黄河岸边船工发自肺腑的心声,是对自己苦难命运的无奈与抗争的吟叹。
荡气回肠的旋律,深沉悠远的咏唱,粗犷豪放的歌词,朴素真挚的情感,久久回荡在人们心里,成为黄河两岸百姓中最美妙的绝唱。
一个人内心的声音能在民众中长久回响,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我的家乡离黄河仅十余公里,我曾经在黄河岸边的一所中学求学与工作。对黄河,我不仅热爱,更多的是敬畏她的大气与神圣。
是的,黄河是雄浑的、壮美的,宽阔的、奔放的,但也是桀骜不驯的。它如勇猛的雄狮,如烈性的野马,如狂放的巨龙。没有超人的胆识,缺乏坚韧的意志、出众的勇气,是驾驭不了它的。
李思命无疑是搏击风浪的斗士,是征服苦难的英雄。
面对风口浪尖上挥洒血汗的行船营生,面对时时充满曲折惊险的黄河航道,李思命不畏惧、不退缩,迎难而上,以苦为乐,不屈不挠。
他的独特之处,在于他的视野、力量、胸怀与气度,才编唱出这首激情豪迈、深情高亢、气势磅礴的惊世之作。
“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一听到《黄河船夫曲》,我就想起《黄河大合唱》《船工号子》,想起《伏尔加河船夫曲》,想起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老渔夫圣地亚哥,看到一种不向命运低头,不向邪恶势力妥协,乐观自信、勇往直前的“硬汉精神”。
无疑,李思命就是中国的圣地亚哥,李自成是,韩世忠是,刘志丹、谢子长也是,他们都是真正的“硬汉子”。
这是陕北人的硬汉精神,是延安精神,也是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
就是靠这样一种伟大精神,我们的祖国才战胜千难万险,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精神也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无坚不摧的前进动力。
张天恩与《赶牲灵》
在陕北这块劳动生产条件甚为艰苦的土地上,有生活,就有故事,有故事,就有歌声。
1945年,吴堡县张家焉村。
烈日当空,群山连绵,枣树成林,山路盘旋,清风阵阵。
一队十几匹骡子和马驮着货物,浩浩荡荡行进在山路上。骡马打扮得很是漂亮,走头头的骡子头上佩戴三只小圆镜,头两鬓吊着金丝红绸穗,脖子上挂着八个大铜铃,一步一响,清脆的响声在山谷间回荡。
忽然,一阵歌声从赶牲灵的队伍里响起,浑厚而嘹亮——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
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哟,噢哇哇的那个声。
……
歌者张天恩,年富力强,忍受着赶脚汉长年累月的孤寂,随口编唱出这首信天游——《赶牲灵》。
赶牲灵又称赶脚汉,是过去交通闭塞的人们赶着牲灵运输货物谋生的一种营生。淳朴良善的陕北人不忍心叫骡马为牲畜、牲口,而是称“牲灵”。在他们看来,牲灵是有灵性、通人情的。
张天恩,从小爱唱信天游,爱闹秧歌。他赶牲灵走三边,下柳林,跑遍山西、甘肃、宁夏和内蒙古。
赶一趟牲灵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年两年。沿途的山山水水激发了张天恩的编唱才能,他常用歌声驱走寂寞与疲惫。
一路风尘一路汗,一路故事一路歌。
古人言:“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在陕北,反映劳作的艰辛,悲喜的情感,都是有歌有曲的。
我想起同样是赶脚汉的李治文,想起他创作的陕北民歌《脚夫调》。
李治文,绥德人,农民歌手。少年就开始跑三边卖菜籽谋生,走沙滩、睡冷地,饥寒交迫,在寂静漫长的荒山旷野一走就是好几天。
那年,靖边县张家畔有个叫珍花的女子爱上他,珍花父亲不同意,把她卖给别人。俩人决定远走他乡,不料被一群人追来,把珍花抓了回去,把李治文打了个半死。
“男人忧愁唱曲子,女人忧愁哭鼻子。”李治文以歌寄情,编唱了《脚夫调》:
四十里长涧羊羔山,好婆姨出在我们张家畔。
张家畔起身刘家峁站,峁底里下去我把朋友看。
……
在爱情上受了重创的李治文,却因一首《脚夫调》出了名。后来,他还给《人生》《黄河谣》等影视片配唱。
钱穆先生说,文化有三个层次,物质人生、社会人生、精神人生。精神人生当然是最高层次,是人们所向往的。精神靠什么来满足?
在陕北,人们本能地渴望纯粹、辽阔、有质量的精神生活。
信天游是陕北人在逆境中绽放的光芒。
这是陕北人的性情使然。
地域铸就文化,地域也赋予人独特的秉性。
历来热情、仗义、诚实、豪爽的陕北人,也不乏乐观、自信、豁达与浪漫情怀。
陕北民歌是苦焦生活的润滑剂、是饥寒日子的精神食粮、是干渴心田的山泉水,也是疗伤的良药、解忧的美酒、驱寒的暖阳。正是有了信天游,陕北人民才活得有滋有味、有苦有乐。
张天恩当年从吴堡唱到延安,唱到西安,唱到北京,唱成了“陕北民歌大师”。
是的,《赶牲灵》将在黄土地上一代一代传唱下去。
常永昌与《三十里铺》
信天游的海洋里,爱情民歌占了半壁江山。
陕北人懂得爱,懂得珍惜爱,更懂得用民歌传唱爱,把爱情以信天游的形式流传在这片黄土地上。
在反映陕北爱情的民歌中,有一首歌有真实的时间、地点、人物、故事,是陕北民歌中一朵瑰丽奇葩。
它就是《三十里铺》。
1940年2月,绥德县三十里铺村。
郝增喜去参军,爱慕他的王凤英站在自家公式畔上流泪为他送行,增喜也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这个送别场面,感动了骡马店的揽工汉常永昌,激发了这个唱歌能手的灵感,随口唱道: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
四妹子和了个三哥哥,他是我的知心人。
……
很快,这首歌在赶牲灵的人群里传开了。
于是,人们借题发挥、添油加醋,出现了许多版本的“酸曲”。凤英的家人听了很是恼火,放出话来要打折常永昌的腿。常永昌有苦难辩,吓得跑到崔家湾十多年不敢回村。
后来,这首民歌被音乐家修改加工,由“酸曲”变成送郎参军的革命歌曲——《三十里铺》。
我曾两次到过三十里铺,在他们三人住过的老窑前流连。斯人已去,物是人非。现在,三哥哥四妹子不再是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文化符号,一种追求纯洁爱情的美好表征。
陕北的爱情长什么样?
我曾在一首诗歌里写道:当两个人相好到,拉不上话来招一招手,酒盅盅量米不嫌你穷,死死活活相跟上的份上,我们说,这二人就是天配就。
这就是《三十里铺》的爱情——黄土高原上自然生长着的一种耐旱作物,经得起狂风暴雨的袭击,开出幸福甜蜜的花朵。
信天游是绥德人心中不落的太阳,《三十里铺》是名州一张亮丽的名片。
有“中国民歌之乡”的绥德,不仅出经典民歌,更出好歌手。他们从小在高山深沟砍柴挽草时吟唱、吼喊《三十里铺》起步,然后,才一步步登上大雅之堂。譬如歌唱家马子清、白秉权,譬如杨巧、雒翠莲……
在绥德,还有个“四妹子合唱团”名扬四方。
2005年,一群喜好民歌、痴迷歌唱的绥德退休女人,她们风姿出众,嗓音超群,阵容强大,声势夺人。在城乡公演,上省市获奖,在众多文艺演出团体中独树一帜。
一位前来采风的诗人观后感慨良多,用信天游写道:“天下呀名州数绥德,绥德四妹子了不得。平均年龄六十多,曲不离口唱民歌。唱一曲妹妹爱哥哥,把日子放在歌里过。”
心中有追求,眼里有光芒。歌声飞扬的日子里,黄土高原处处春风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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