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庙会 ■宋增战

西北信息报 2019-08-16 00:45 大字

拂去岁月的风尘,揭开天地间时光的容器,重回曾经的赶庙会光阴,感悟远去的人生,勾起我对过往赶庙会场景的一幕幕回忆。

走进陕北的山山峁峁,沟沟岔岔,你会发现每走进一个村,便有一座庙宇,有的村庄有一座,有的有村庄有好几座庙宇。有龙王庙、关公庙、土地庙、娘娘庙、祖师庙等等。庙会的时间大多在农历二月十二日,四月八日、五月十三日,八月十二日,九月九日,一年四季,庙会不断。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虽然过去了,但那些悄悄划过记忆的流萤,那些庙会期间发生的事儿一直留在心底。

庙会是一种古老的宗教文化,陕北的庙会大致从两个方面形成,一方面陕北人靠天吃饭,一旦遇到干旱,人们想让老天喜降甘霖,让土地、庄稼得到滋润,不要饿肚子。于是就抬篓子、唱大戏,祈求平安祈求丰收。另一方面是遇到了风调雨顺的好年头,夏末立秋之际年成歪好大致已定,丰收在望,苦焦的陕北人为感谢上苍的恩泽,同时调节一下生活,于是就有了固定的庙会。

筹办庙会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农村人看上去粗喉咙大嗓门,办起庙会却很细致。庙会前,纠手(管庙会的总领导)们忙得屁颠、屁颠的,要写戏,约定时间,价钱,为确保万无一失还要放“定钱”。戏写好了,纠手们便张罗戏台,确定灶房,帮灶的人等。有戏台的组织人手打扫,没有戏台的就临时搭建。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拿铁锹、镢头刨几个坑,栽4根粗木棍做台柱,再横顺挡几根柳木或槐木椽子,用帆布在顶上一盖,除前台敞开,其余三面用帆布、席子一栏,用布把前台和后台隔开,一个简易的戏台就搭成了。戏台虽然简陋但能遮风挡雨阻雪,无论刮风下雨都不影响正常演出。人生大舞台,戏台小天地,却如麻雀五脏俱全,有前台后台化妆台。有的村却有现成的好戏台,古香古色的庙宇高大雄伟,气宇不凡,戏台用古老的砖瓦,粗大的木料建成,斗拱飞檐,雕梁画栋,装饰之景用红蓝等各种油漆涂抹。遇会时香烟袅袅,人声鼎沸。

庙会前几天,村里热情好客的大婶、大娘们早早地拆洗被褥,打扫房屋,蒸馍馍,打饼饼,擦凉粉,等亲戚们到来,庙会期间相聚,欣赏文化大餐。

庙会那天,十里八村的父老乡亲们便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如大雨前的蚂蚁急慌慌地向庙会处赶去。以前的路不像现在宽畅,现在都是柏油马路。山山洼洼里窄窄的羊肠小道上三两搭伴,道路崎岖的圪圪梁梁上七八成群,向庙会汇集。

不一会功夫,戏场前就拥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农村的庙会好像是一场物资交流大会。沿路的两旁各种商贩撑棚搭帐,自觉排成两行:有卖饭的,卖瓜果的,卖冰棍的,卖糖葫芦的,卖衣服的,卖调料的,卖儿童玩具的、卖农药籽种、凉皮、碗秃的,卖农用工具的,演马戏、放录像,看西洋景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同时也是一场相亲大会。十里八乡的年轻人们都汇聚在这里,这可忙坏了那些媒婆子,她们的鞋底子上好像摸了油,似风车车突啰啰转。不是叫这个后生看人,就是让那个女子递把定。一些僻静处,戏场周围的大树下就是他们谈婚论嫁的场所。一些胆小的姑娘扭扭捏捏不敢抬头看人,也不想让人细瞧,不是低头抠指甲,就是在辫梢梢上瞎摸揣。也有胆大的二量八塌,拧肚筛胯。后生们走路、说话也很不自在。有心计的姑娘还带几个闺蜜在临近盯梢,事后评头品足说优劣,话短长。一场,两场的庙会下来,常常有一些年轻人通过媒婆牵线成婚,介绍人说合配对。

我赶庙会最多的是赶于家沟庙会。于家沟的庙会在开春二月,中秋八月。每年庙会期间戏台前的洞盖上拥满了各种商贩,洞盖前面、后面的路上停着农用车、架子车、三轮车、拖拉机。洞盖下面沟里的溪水边,绿荫如盖的柳树旁是骡马、牛、羊、猪的交易市场。

洞盖上各种商贩拿着个小喇叭嘶声嘹哇,叫卖声不绝于耳,“亲戚们、朋友们,快过来看一看、揣一揣,便宜了、降价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掏钱买好货,十分不担忧,好婆姨不怕人看,好东西不怕试验……”洞盖下面骡马驴,儿、儿地吼着,羊,咩、咩地叫着,猪,哼、哼地哼着。

戏台上左右两边是文场武场的乐器,开戏前各就各位,各把一关。一般文场设在右边,武场设在左边。开戏前文场那边各种丝弦在吱吱呀呀地定音,武场那边各种打击乐有节奏地响着,司鼓者嗵嗵地捣着大鼓,小鼓拨浪浪地响着,大锣小镲呜儿、呜儿地发声,各种乐器齐鸣。随着各种乐器有步骤地响起,那铿锵激越的乐器声如雨打棚顶,似群鸡啄米,“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不一会,戏台下面坐满了人群,戏台中央自然是坐着一些识戏的老年人,他们有的带看马扎,有的拿个小凳子,有的干脆掂两块石头或砖头。一些中年人、年轻人站在戏台两边,或脑畔上,那些碎脑娃娃则是跑来跑去,跟大人不是要这就是要那,有的还哭哭叫叫。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年轻的姑娘媳妇们,她们把常年压在箱底、挂在衣柜里最好的时兴衣服穿上,头上别着新买的发卡亮睁睁的,有的把黑发染得金黄,打着卷儿,披在肩上,看上去很美丽。她们脸上抹油油,眼下点胭脂,嘴上抹口红,耳朵上缀着闪闪的金耳环,打扮得花枝招展,妖艳动人。她们眉如远山含黛,脸若桃花含笑,发像浮云飘逸,眼似星星璀璨。爱得后生们心旌摇曳,春心荡漾。让后生们顾盼流连,驻足观看,她们走过去身上氤氲着雪花膏悠悠的味,散发着胭脂淡淡的香。后生们两只眼睛色迷迷地在人家胸部上、屁股上来回扫描,大了,小了的评论一番。口无遮拦,溜油踏水的后生嘴里还说一些脏兮兮、臊乎乎的话。曾经的青春眸子里不知留下了她们多少美好的倩影丽姿,曾经的时光空间里不知留下了多少这样的美好场景。

待二嗵锣鼓响后,戏台上的幕布忽啦啦地拉开,那些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百姓庶民粉墨登场:对白、武打、唱腔,唱念做打一点儿不敢马虎,扬水袖、舞刀棒、抖花腔、翻跟头都很认真。那唱腔、那乐器声震四野,穿云破雾,老远能听清唱词。记得那时候常唱得文戏有《打金枝》、《铡美案》、《狸猫换太子》、《血泪仇》、《三世仇》、《梁三伯祝英台》、《劈山救母》。武戏有《金沙滩》、《打孟良》等。戏文的内容多以倡导弘扬忠孝结义、劝善教化、惩恶扬善为主,那些经典唱段常常能让人发人深思,往往使戏迷醍醐灌顶。观众的情绪随剧情的发展而发展,伴人物命运的变化而变化,台下的那些头裹白羊肚子手巾,手拿旱烟袋的白胡子老汉,头上搭个手巾巾,后脑勺绾个大发髻,怀里抱个小孙孙的老大娘们,看到动情处一会儿裂嘴大笑,一会儿怒目圆睁,眼睛圆睁睁,神情呆愣,脖子成了个硬棍棍,涎水流在袄襟襟,口里噙的烟灭了还全然不知。一会儿为剧情人物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哈哈笑,抹眼泪。

小时候天真,十一、二岁不谙世事,与几个小伙伴一会儿爬在戏台前看花脸,近距离看《铡美案》中铡陈世美的惊险场面;一会儿头钻进戏台后面的窄缝里,看戏子化妆、瞧他们在后台干些什么,卸妆后是什么样子,演员们不是大声喊叫不让觑,就是装出架势要打你……一会儿口渴了跑到戏台下边的泉水边喝水、洗脸。

水因遇阻起波浪,人因痛苦记忆深。一生赶了好多庙会有几次赶庙会记忆深刻:马丁·路德说:“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不断努力而梦想永远无法实现。”我就经历过这样的岁月。1981年夏,绥德县中角镇王常家山村有庙会,那是我第三次参加高考,处在人生落魄,苦海挣扎的漩涡里。常常是“孙山外,红勒帛,总是无名。”前途未卜的我,在戏场转悠了一会,神情沮丧,不想见到熟人。人在对现实无能为力时,往往把希望寄托在神灵上,那天我虔诚地跪在神龛前,双手合十,三叩头,说来意,掌签盒子的人,双手举起签盒子嘿啦、嘿啦,猛摇几下,就跳出了一支签。我拿过签急急地一看签名为:“枯木逢春。”自己深知没考好,还求神问卦,还把希望寄托在神的旨意上。签是好签,自己幻想,我这“枯木”可能要“逢春”了?如果是“逢春”了,考上个中专、大学,那就不愁娶不下个好媳妇,可能这戏场的俊女子由自己挑哩。到那时可能是花地拣花哩,拣得眼花哩。在美梦中幻想后又回到现实,觉得自己是“梦见抱个大美女——尽想好事。”想得美,“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拿镜子照照自己那个样:楞脑憨相,打不了光棍算幸运,“猪八戒背个空荷包——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还想娶个俊媳妇。结果,分数出来后还是离录取差二十分落榜了。那真是想价想得天上,临明还在毡上。

1985年3月18日赶川口娘娘庙会是人生转运,春风得意时的赶庙会。那年春天,我被吴堡县人民广播电台录用为记者,戴一个黑边方框眼镜,手提一个公文包,里面装着笔、笔记本、稿纸。见一些善男信女们虔诚地跪在娘娘庙前求子的状态。那年,是我人生的转折年,因此脸上写满了面壁十年,一朝破壁的得意,流露出“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自豪,心中充满着破茧成蝶,华丽转身的窃喜。是少年立志,不负韶华,长途跋涉,在漫漫黑夜里找到光明,圆梦后的狂欢。穿行在人潮涌动的庙会上,东瞧瞧,西看看,很想见到熟人,炫耀一下自己的变化。

还有一次是1991年4月8日在绥德县中角镇坡藏玉村赶娘娘庙会,让人刻骨铭心,最为丢人败兴。一大早,妻子就张罗着一家三口人去她娘家村里赶庙会。她还刻意梳洗打扮了一番,同时还拿了一身自己平时舍不得穿得好衣服,一家人高高兴兴上路了。可第二天妻子准备到戏场时,打开准备穿那身“好衣服”时,顿时急得满脸通红,浑身哆嗦。衣服很旧不说,裤子的屁股上竟然还开个洞。再看看旁边的亲妹妹穿一身笔挺、崭新、没沾身的新衣服,漂亮极了。村子里唱戏的那几天,也相当于是女客们聚会的时间,想想人家个个穿得棱圪铮铮,妻子却穷格势势,穷汉脖子没犟劲,走不到人前。一向要强好面子的妻子,娘家门上唱了三天戏,她却假装不爱看戏,愣是没有沾戏场的边边。村里唱了三天戏,她独自一人躺在娘家炕上对着窑顶看了“三天戏”,最后灰头土脸跟着我长哼短气地回家了。

在天地间跌跌撞撞的人生路上,赶了不少庙会,有的如过眼云烟被风吹散,有的却如沙里淘金,蜗居在大脑的沟回,挥之不去。

“五夜鸡鸣,唤醒窗前明月。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时光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当离开痛苦过上幸福的日子后,那过去一个个痛苦的场景便成了诗性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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