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窟野河
单振国
窟野河，干流长242公里，是陕北一条普通的河。她起源于内蒙古鄂尔多斯高原，纵切神府、东胜世界级特大露天煤田，主要流经于神木市境内，在其南部贺家川镇沙峁头村注入黄河。
改革开放前，那时我才十来岁，就住在离窟野河不远的神木小城边。记忆里，每至夏秋雨季，这条河时常野性肆虐，山洪暴发，浊流汹涌；剥掠上游北乡万吨黑炭，横扫沿岸千棵草木，汹涌南去，流入黄河。而在窟野河下游的南乡，则地瘠土厚，无煤少林，村民们燃炊做饭主要靠每年从河里捞来的黑炭和山野里不多的山柴荒草。“水如油，炭如金，要娶婆姨攒三冬”，说的就是神木南乡人凄苦的生存现实，因此这条河就成了他们祖祖辈辈的一个希望。每至发水季节，这里的男人们就会放下手头的营生，跑到河里去捞炭，女人们也要到滩上去捡炭，一河两岸很是热闹。
七月，当天降大火、南风高吹、云头向北汹涌那么几日后，南乡人便猜北面要下一场恶雨了。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北面正乌云翻滚、霹雳横空，一场大雷雨瓢泼而下。半个时辰后，千沟万壑的山洪卷刷起沉重的黄土泥沙，撕剥冲塌了裸出的煤层炭崖，像一匹匹脱缰烈马，一路疯狂扫荡，带着大小炭块草木，从四面八方涌进窟野河。河水陡然暴涨，水头泛出乌黑泡沫，狂卷起丈高排浪，滚滚如千骑踏来，滔滔像万军杀出。惊天动地，势不可挡；泣鬼吓神，吞云吐日，真如大难来临。它咆哮着、威逼着、蛮横着、撒野着，翻腾起山石炭块，狂卷来家禽走兽，朝南一泻而下、朝黄河一泻而下……
“头水猛，二水稳，赶上三水不落空”。一般来说，水头是不会有多少东西可捞的，且水急浪凶，也许稍不小心一个恶浪就会把人打得无影无踪，喂了黄河大鱼。这时候，男人们总是光着膀子蹴在岸边高处，观察着水势、选择着地段。等水头一过，水流相对平稳，大块大块的黑炭就会一起一伏地飘浮出来，跟着男人们就一个接一个脱得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钻入洪流。在这样汹涌的水中是穿不住任何衣服的，它只会增加负担，消耗体力。钻入洪流的男人们，像一片飘落树头的枯叶，无助而渺小地在狂澜般的河水中颠簸漂浮，也观察判断着，机敏地躲闪着向他们迎面砸来的巨浪，小心翼翼地搜寻着炭块和财物。运气好一点，或许很快就会捞到几件北乡人家的物品，几只仍然活命的猪羊，甚至捞一辆小汽车也是有过的事，而最多的还是黑炭。在这样大而浑浊的流水中，不论是怎样重的东西也轻若鸿毛，只需轻轻推引便可以送上河岸。
滩上的女人们则穿着男人们破旧的衣服，长长的、薄薄的、被雨水汗水浸湿的褂子紧紧贴在上身，裤腿高高绾着，一边照看着自己男人捞上来的东西，一边抖着两个丰满的奶子在滩上捡拾着碎小的炭块和湃到岸边的财物。她们一点也不心慌害怕，因为长在河畔的男人们从小就在这滔天洪流中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她们也不脸热害羞，出水的男人全都罩一身浑浊的泥浆，不显山不露水，一模一样，很难辨认，但女人们知道哪个是自家的男人。对于这些陕北女人来说，她们才不会把这种场合当真，看一看、说一说是虚的，只能作逗哄戏耍的笑料；而只有睡在一个炕头上、钻进一个被窝里，那才是最真实、激动的生活。
看吧，男人们又一次闯入那滔天洪流里了，他们搏击着抗争着，苦斗着危难着，站在了生与死的界面上大灾不惧、九死无悔，张扬出磅礴悲壮的生命之美，惊心动魄的生存之美，顶天立地的雄性之美！这种美完全是拿他们最宝贵的生命激扬呈现，令山河震撼。真的，如果你能亲眼目睹这方男人在洪水中捞炭的一幕，你就会深信陕北男人是钢打铁铸、铮铮有声的。他们勤劳勇敢、攻坚克难，努力拼搏、舍生忘死般追求着生活的美好，一代又一代，从没有停歇。但我们又不能不回过头生出些凄凉、悲泣来，因为这毕竟是一首生命艰难、苦难而无奈的绝唱啊！在这条窟野河上，几乎每年都要吞噬几条捞炭男人的生命，就像一片枯叶在狂奔的洪流中悄然淹没，在乡邻们的心灵中悄然泯灭，感觉苍凉但记忆并不痛苦，因为接着还有很多很多的男人要继续闯进这洪水之中，去捞取简单的生活啊……
此刻，就在这澎湃壮美、震撼天地的洪流之畔一座高崖上，在这人与魔、生与死的战斗较量之时，忽地有嘹亮而轻脆的歌声穿云破雾、披霞带虹般地从岸边的黄土高坡上飘起。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一个土生土长、极年轻极英俊的陕北少年的声音——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唉，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只船？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几十几个艄公把船来扳……
再暴涨再狂野的窟野河洪水，最终都进入了黄河。站在天台上看窟野河流入黄河，你忽然会感觉到就像是一个熊孩子扑进了母亲的怀抱。黄河以她博大的胸怀接纳了窟野河，就像是老母亲包容了一个不懂事的、还顽皮的小儿子。窟野河再也不撒野了，不狂躁了，不跳踏了，他在慈祥安静的黄河母亲宽阔怀抱里，静静的、悄悄的、乖乖的，牵着浩大磅礴的河水向东海奔去……
时代变迁，神府煤田开发大大改变了窟野河。好多年，窟野河已不再发洪水了，更没有炭了。为了生活，在洪流中舍命捞炭的一幕已成为这片黄土地上渐行渐远的故事，成了上年纪人们的遥远记忆。但是，那种不惧狂流、战胜危难、无畏生死的精神依然偾张在这方男人们的血脉中，并创造着今天更加崭新、更加美好的新陕北、新生活！
新闻推荐
本报讯（高三三）又是一年一度工会报刊征订季，神木市总工会近日研究决定，订阅100份《工人日报》、400份《陕西工人报》，全部免费...
神木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神木市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