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歌里寻找陕北
打夯曲钟潇
李苗苗
“天之高焉,地之古焉,唯陕之北”。村落依水而居、窑洞依山而建,千沟万壑静穆着,看白云苍狗。蓝天、黄土、高原,牵人心魄的是苍凉、浑厚和淡淡的萧瑟……黄河奔腾着跨过岁月,长城坚韧地守护时光,黄帝陵讲述什么是千古、什么是永恒,中华民族精神象征的它们,就那么奇妙而又自然地相聚在黄土高原上。在这片古老神秘的土地上,陕北民歌蓬勃地生长,和古老的文化以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得益彰。
传说,陕北之北的榆林在很久很久以前,榆树苍郁,牧草葱茏,百鸟争鸣,牛羊成群。而在秦汉时,延安则被誉为“新秦中”,史书清楚地有“水草丰美,上宜产牧,牛马衔尾,群羊塞道”这样的描述。然而连年的征战,广筑堡寨,大肆伐木,大量的人口迁徙,陕北的植被逐渐被破坏。如秦直道的修建,“堑山堙谷,千八百里”,就主要在陕北境内,工程十分浩大,跨越了子午岭、白于山、横山三大山系,路面最宽处达100多米,直道两侧还有数百个行宫、兵站、烽燧兴建。如汉武帝时期,远攻匈奴,开疆扩土,增设新的郡县,大规模徙民实边……等到唐中叶之后,脆弱的生态环境终于显现。据《新唐书·五行志》记载,晚唐穆宗长庆二年(822)十月,统万城一带就有“夏州大风,飞沙为堆,高及城堞”这样让人吃惊的描述。植被破坏,土壤沙化,水土流失,陕北大地上原本清澈的河水中,渐渐有大量泥沙流入沉积,使河床本身难以稳定,发端于白于山区的无定河才有了一直叫到现在的这个看似豪壮却隐匿着陕北苦难的名字。有宋以来,自然环境越来越恶劣,河川山谷间的草地早已荡然无存。山地森林到了明清时代,面积已相当狭小,如延安南泥湾一带。延安以北横山山脉至白于山的山体植被则被破坏殆尽。《明经世文编》引庞尚鹏《清理大同屯田疏》说,山西离石永宁镇的屯田,都是“错列在万山之中,冈阜相连”。从永宁镇到延绥镇,沿途山区情景一样,“即山之悬崖峭壁,无尺寸不耕”,几乎无有不耕之地。
植被破坏,水土流失,沟壑发展,原来的塬变成梁,梁变成峁。植被的破坏,还导致河流泥沙加大,干旱少雨,河流干涸,风沙扬尘。“四月柳絮稠,山荒无锦绣。狂风阵起,哪辨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正是清时陕北生态环境的真实写照。这样的风景入画则大美,对陕北人来说,却是苦难的源头。无怪斯诺感叹:“人类能在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生存,简直是一种奇迹!”
但陕北人活了下来,在陕北民歌的陪伴下,和自然顽强地抗争着,有痛苦挣扎,有坚韧砥砺,却抹干眼泪硬铮铮地矗立在黄土高原上。
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就无法解忧愁……许许多多的陕北人,大字不识一个,在黄土地上除了劳作便是唱歌了。解闷抒情、记事论人、传识教化……陕北民歌就是陕北社会文化生活的百科全书。
靠天吃饭,唯愿风调雨顺。然而,灾荒挡也挡不住。一曲信天游,也许只有短短的几句歌词,却是以陕北人的苦难作为成本的。
听这首《阳世山间穷人多》:
端一个破碗碗呀,
吃饭把嘴划破……
穿了个烂皮袄呀,
虱子那个虮子多……
面对苦难和灾荒,人们向着苍天呐喊祈求有所改变:
(哟嗬)天高了土干了
地上的庄稼火烧了
受苦的心里汤煮(哟)了(哟嗬)
头顶了云的快点生
不声不响下脱笼
和风细雨救万民(哟唷)
……
然而一切徒劳,苦难依旧。人们只能无奈感叹,在大山大川前倾诉自己的大悲大苦,“揽工人儿难,正月里上工腊月里满,受的是牛马苦,吃的是猪狗饭……”陕北民歌吸引人的不只是唱词,语言的直白、淳朴、土得掉渣,只是它艺术特色的一部分。诗人李季曾说:“他或她放开喉咙,一任其感情信天飘游时,你才会知道,文字记载的信天游,它们已经失去了多少倍的光彩……”何其芳在鲁艺辑录陕北民歌时也特意说明:“它的歌词很多,它的曲调也丰富而多变化。不但这一地区与那一地区的唱法有或多或少的差异;就是同一地区中,这一带与那一带唱的,也各有不同,甚至同一个歌唱家,在唱不同的歌词时,曲调也随感情的变化而变化。”陕北民歌最鲜明的特色就是音调的跌宕起伏,揪人心肺,把生活的本来面目一下子就还原了。
苦难让人渐渐萌生出对自然压迫和阶级压迫的激烈反抗。因为苦难,所以对光明的期盼最为强烈,当革命的曙光照到陕北,陕北民歌迅速成为中国革命史诗,陕北人把经历的重大事情、重要人物都编成了民歌加以记叙和评说。《打开延安城》《井岳秀》《红军打屈团长》《男女都武装》《天心顺》……这些民歌不仅忠实地记录史实,还通俗易懂,很快就将劳苦大众快速地吸引到革命洪流之中。
千里的雷声万里闪,呼啦啦闪上来刘志丹,刘志丹带着红三团,先攻了安定后攻横山。
——《打寺儿畔》
贺家沟开一仗,仗仗我红军胜,把他们白军来个围剿定,攻了多时很一阵,进了清涧城。
——《打清涧城》
这多么像战时快报,恐怕连最合格的战地记者也不能如此巧妙地传播讯息吧!我们从歌声里能清晰地看到陕北人积压的情感如同火山迸发,革命的烈火燃烧着整个陕北。陕北民歌伴随着土地革命,开先声、造舆论,一个新民歌的编创,用不了几天就传遍四面八方,家喻户晓。延安鲁艺在陕北开展大面积的采风,大量优秀陕北民歌被辑录。陕北民歌也在和艺术家们的相遇中,汲取更多营养,此时有大量新民歌诞生,民歌的滋长孕育出一个火热、奋进的陕北。民歌里的陕北,充满英雄气概,在穷山僻壤间成为中国革命的中心,民歌凝心聚力,鼓舞推进中国革命的胜利。1949年9月,在布达佩斯举行的第二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会上,中国代表团李波演唱的陕北民歌《翻身道情》《兄妹开荒》荣获二等奖,郭兰英演唱的《妇女自由歌》获得三等奖,这是中国民族革命声乐首次在世界上争得荣誉。
新中国成立后,陕北民歌更是在艺术殿堂大放光彩,魅力席卷全国,漂洋过海,也征服着世界的耳朵。此时的陕北,也投入火热的建设中,翻天覆地地变化着……
民歌有时三言两语就把史学家需要长篇大论才能说清的往事栩栩再现。听着陕北民歌,就听见了陕北的历史,有沧桑,有心酸,有变迁。听着陕北民歌,就听见了在这片古老土地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们怎样与大自然顽强地抗争。听着陕北民歌,就听见了陕北在每个时代发生的变化,听见了黄土地如何茂腾腾地升起希望。民歌,呈现陕北纵向的发展历史,也生动地展现陕北风情、陕北性格。因为与生俱来的艰苦环境,养成了陕北人特别能吃苦的坚韧品格,也养成了陕北人乐观的品性。生活一直在继续,民歌里包罗万象,忠实记录生活。有山野之趣,有家长里短,更有爱情为贫瘠的土地添上一笔浓艳的亮色。好事可以入歌,坏事可以入歌;喜事可以入歌,丧事可以入歌;尊崇礼教可以入歌,乱伦胡为竟然也可以入歌。一个开放、自由的陕北把民歌艺术的创造力发挥到了极致。打夯时有歌声增加劳动的趣味:
我也不嫌你脏,
我也不嫌你懒,
嗬,三来吧,搂在怀!
轻轻儿(价)起,慢慢(价)放,
嗬,哈也么,操心砸到脚!
耕地吆牛有歌声:
来了来了过了来了,
枣树坡坡上来了,
杏树弯弯下来了,
我的驴呀把地耕。
……
夫妻逗趣有歌声:
说你了邋遢哟你真邋遢,
头上的金丝儿乱如麻,
——娃他妈!
头上的金丝乱了那怕啥,
你给妹妹买梳子妹子来梳它,
——娃他大!
……
陕北民歌演唱的随意性往往让人吃惊,歌者以自身嗓音为基础,可以任意发挥,可以即兴创作歌词,虚词叠词的随意使用和无限制的增加都和歌者所处的环境有关,不拘形式,不限内容。这样的随意却随意出无限美感的民歌,让人们对这片土地的性格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陕北民歌歌唱生活,也歌唱爱情。我们在民歌里看见哥哥、妹妹直率地表达自己的爱情,爱得直白、单纯、简单、大胆。生活环境的艰难和爱情的疯狂滋长,让人看见一个蓬勃的陕北。就是这些哥哥和妹妹们,一代代生存繁衍,他们大胆地爱大胆地生活,所以在以后的岁月中,陕北才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大踏步向未来飞跃着。
在民歌里寻找陕北,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民歌是用方言唱的,土得掉渣的方言追根溯源,正是生命状态下的古代词汇孑遗,因为完全靠民间口语流传,不但处处折射出中华文明之发展轨迹,其中还可找到破解中华文化基因之钥匙,特别是进入新时代,方言在日常生活中渐渐消失,而离开方言就无法了解现代汉语的渊源、承接、演变,甚至无法准确把握其词义;离开方言,就无法体味中华文化之多姿多彩。但民歌却很好地保留了方言,展示了黄土地独有的亲和力。那叠词的应用让人眼花缭乱,忽了了、卜溜溜、子拉拉、的朗朗、个丹丹、忒也也……朗朗上口,不仅可以很强地渲染气氛,在不同歌词语言环境下,还各有各的意思表达。
歌舞相伴,朴实的陕北老百姓就是这样用歌喉展示着自己豪放粗犷而又婉约善感的真性情,诉说着自己的追求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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