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就是

铜川日报 2020-11-24 23:49 大字

李小泉

过去的两个月,平淡无奇的生活忽然间有响雷滚过,日子开启“凑合”模式,顿时一片凌乱,如舍友常说的那个词:困顿。“困”字为上声,婉转状。

这声响雷就是搬家。

细数起来,这是成家之后的第四次了。

结婚时租住在光明巷河堤上,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子,卧室、餐厅兼厨房,房租一百,花去收入的五分之一。离单位二三十米远,打热水很方便。那时的老张还是小张,我当然也是小李,每天为着先放酱油还是先放盐、蒸馒头放多少碱面、买豆角是挑粗还是挑细的琐事争论不休。有时赌气出门,从石桥走到铁桥,穿过铁道,爬上桃园矿废弃的绞车道,坐在最高处,以局外人的角度审视着这个城市,当然免不了伤心难过。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往家走,那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落脚处,人总要向生活妥协,和自己和解。推开门,小张有一丝愕然,但转瞬间现眼梢眉角都是讪笑,讨好说:“正准备去找你呢,看,荷包蛋都给你做好了。”虽愤愤然,但气也就消了。

站在二楼走廊上,抬眼处就看到那座石桥,斑驳的岁月里石桥静默如初,桥下的漆水河欢快依旧。原本率真勇敢的丫头,成家后变得敏感胆怯,畏惧一切陌生未知的世界。也许,成长原本就是残酷的过程,它让你知晓自己的翅膀没有想象中孔武有力,而你却没有了逃避的借口,往前飞,用力扇动翅膀去搏击风浪。家,成了抵御内心不安的堡垒,是卸下面具的所在。日子虽磕磕绊绊,还有些苦,但有希望。

半年后,迫于经济压力,我们第一次搬家,辗转借住在一位亲戚闲置的房子,那是位于桃园矿涵洞口坡上一间窑楼,是典型的五六十年代的建筑,依山而建,上下两层,状若窑洞,每层有七八家住户。下层门朝东,门前接有窝棚做厨房,上层门朝西,也接有窝棚,房顶用呢毛毡苫盖,采光很差。过道逼仄狭窄,两个人并排走都有些困难,照明电线、电话线、有线电视线等在房前屋后蜘蛛网一样缠绕。

中原人的豁达爽快让左邻右舍之间很快熟络。吃饭时端个碗就来串门,东家长李家短,充满俗世里惯常的烟火温暖。

四岁的小侄女第一次来这里,站在门口,望着幽暗陈旧的房间迷茫地问道,姑,你家怎么这么破?我笑出了眼泪。那年《还珠格格》第一部正热火朝天地播映,小侄女白天黑夜霸占着电视,躺在亲戚留下的一个旧沙发上反复观看,很多年过去,一想到那个房子,小燕子和容嬷嬷就在脑海逡巡,一遍又一遍,当然还有小侄女困惑的眼睛。

一年半后,第二次搬家。单位分的家属楼,两室一厅,六十七平米,八楼、顶层、已经简装好,随时入住。当时还没有实行房改,每月给单位缴纳房费。

人,其实是群居动物,不能遗世独立又需要保持一定距离,好比浑身长满刺的豪猪,想挤在一起取暖,但又不能挨得太近。而单元房满足了这两点,鸽子笼一样密密匝匝叠加着,空间距离,如此亲近,但又关着门互不打扰,这符合水瓶座敏感又独立的特性。我足足养了六七盆吊兰,随性散漫的叶子参差不齐,恣意生长,每片叶子都摇曳着希冀,也掩映着主人窥探外部世界的眼睛。我常趴在窗台上往楼下望,院子里种的几棵银杏树已成气候,秋天,满树的金色醉了人的眼,渲染了整个季节,日子也变得亮堂。

南面卧室窗子正对着南站,运煤的火车穿梭不停,这条陇海线分支日夜不停忙碌,矿区的乌金一趟趟运往祖国四面八方,自小在火车道边长大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遥远矿区那小小的院子和这里重叠交错,心灵妥帖安然。

关上房门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一个人在家时织毛衣、读书或是发呆,那时没有手机,读书是我保持抵御自己被世俗同化的手段。我喜欢躺着看书,这个姿势让我身心放松,尽管上学时母亲就提醒我这样对眼睛不好,我依然无法改正,当然我的视力也毫无悬念地迅速下滑,仍不知悔改。八楼这间房子,我把以前读过的《安娜·卡列尼娜》《呼啸山庄》《简爱》《吕蓓卡》等翻出来再一阅读。我读书的方式有些另类,第一次快速阅读,读完便束之高阁,不再动,过半年或者一年,重新找出来阅读,这次是细细品读,做些标记。随后故态复萌,又一次尘封。经年后再次阅读,从不做读书笔记,也许这不是好的阅读方式,但我乐此不疲。多年后,我开始提笔写文字,发觉那些年读过的书,如同碎片,在我心里一一浮现,它换了种方式出现在我文字里、生命里。

搬到八楼那年,母亲病重,辗转入院四次,经常陪着母亲,诸如打扫、搬家这些事全由小张张罗。把母亲从西安医院接回家,路过家门口,我很想让母亲上楼去闺女家看看,母亲坐在河堤的石墩上,面部浮肿,眼窝发青,轻声说,上不去了,没劲了。哥要背母亲上去,她摇摇头,只说让我好好过日子。那年九月,阳光依旧炽热,我的母亲,却像河堤上的垂柳,叶子泛黄、战栗,一个月后最终飘零坠落,再也没机会看一眼闺女的家。

母亲走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矿区的那个有爹有妈的家,就散了。十一年后父亲也走了,至此,光明巷的家从心理上正式成为灵魂的歇息地,那些年在矿区和光明巷之间如候鸟般来回迁徙辗转的日子,戛然而止,矿区成了无法想回就回的地方,我成了那里的客人,自己成了自己的屋檐。

光明巷的家,一住就是十三年。

再往后的五年,由于工作变动,一直在外漂泊,八楼的家成了客栈,沙漠里的宿舍成了家。那些吊兰在我离开时全部送给妹妹,再三叮嘱好生照顾。这次是真的披上战袍出征了,十七岁离家时凭的是一腔勇敢,这次有的是退无可退的悲壮。当年那把长剑,早已锈钝,而我再也没有了少年的翅膀。

只能往前走,不回头。

五年后,从榆林回来,我又一次搬家,生活足迹从光明巷转移到这个城市的新区。十年前按揭买的这套房子,由于工作的不确定性,一直空着。仍是多层、顶楼,当初买房时,捉襟见肘的我们,实在没勇气选择哪怕低一层的五楼,多出来的一万块钱,对于当时月薪几百的我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压力。小区是新区最早建的住宅区,用现在的眼光看,配套设施和外观都已陈旧。回来时曾想过换套房子,银子的问题再次绊倒了我。刚回来公积金等问题还没有正式落实,舍不得商贷,我的承受力很脆弱,犹豫再三还是放弃,这一犹豫,房价像坐上火箭,一年之内翻倍,这下彻底错过了买房的机会,懊悔不迭也只能作罢。

装房子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琐碎庞杂,除了自己选瓷砖、门、橱柜材质、颜色,房间总体风格等,连柜门把手都要一一敲定,实在是一项复杂庞大的工程。房子的装修倾注了很多人的心血,快六十的二哥二嫂一趟趟地爬六楼,替我查看施工进度和质量,朋友替我和施工方对接联络,帮我选窗帘和壁纸,入住时又送我碗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套房子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年届五十岁,才终于安定下来。他们都希望我日子安安稳稳,不再颠沛流离,我也朝着这个方向拼命努力。

十月,搬了家,从光明巷到新区,小燕衔泥般搬运。其实说到底,无非是被褥、锅碗瓢盆罢了。可这些被褥是当初出嫁时,六十五岁的母亲趴在铺着凉席的地上,蜷缩着身子,用几天时间一针一线给我缝制的,而两年后,母亲就撒手离开。这些被褥是这个世间母亲留给我的念想和最后的温暖。无论如何都要整整齐齐带到新家。

装房子、搬家是这个世上最繁琐辛苦的事,下八楼,上六楼,所有的东西打乱,打包,到新家后它们会晤后被重新归置,针头线脑、零零碎碎都需要给它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对于缺乏统筹思维、粗线条的我来说,是种挑战,还好心劲很足。一番折腾,劳心劳力后,总算安定下来,当然少不了买了很多花草,只不过,留下来的依然是吊兰,

这个小区不大,绿化很好,紧邻幼儿园、小学,周围有公园、植物园、超市、商场等配套设施,交通便利,生活节奏很慢,适合喜欢安静的人居住。半年时间我用脚触摸了新区的大部分土地,眼看着这个城市在迅速发展,魔术般日新月异。

只是,我依旧会梦见光明巷八楼的家、梦到河堤上绿荫如盖的垂柳、拆去的文化宫、稍微残破的街道、李家饸饹等等。

或许,家不仅是肉体的休憩地,同时也收藏了居住在这里所有的记忆,那些青春过往,那些中年的负累,还有生离死别都在记忆里生根发芽,情感是负载于家这个具象的物体而存在的,好比灵魂的镇纸,让心安定踏实。

生活平淡无奇却也滋润踏实,直到三年后某天下班回家,爬楼时,有些感冒的我喘息有些粗,拖着千斤重的腿回到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衰老的速度来得如此快,有些猝不及防,镜子里头发花白的小李早就成了老李。当初装房子时,信誓旦旦至少可以在这里住十五年,搬家时拎着那些锅碗瓢盆爬六楼时觉得自己还年轻,如今看来,实在是太乐观了。

哥嫂知晓我的状况,把一套房子原价让给了我,这就是手足。感恩之余我知道,父母地下有知,也会欣慰。

接下来就是第二次装房子,无非是把三年前的过程重新过一遍,繁琐不必赘述。房子装到一大半,试着把现在的房子挂网上出售。谁承想,几天之内就成交了,新房装修还在进行中,而这边面临着很快腾房子,加上单位机组临修,三四十天不准休息,这就是那声惊雷。

时间这时尤为珍贵。下班赶紧收拾东西,打包,东西堆在地上,大包小包,鸡零狗碎,一片狼藉。我惊诧于这四年竟多出来这么多东西,老张说这都是这四年攒下的家当。我怀疑当初买它们时自己的脑子是否坏掉了。老张什么都不舍得扔,背过他,我往楼下的回收箱和垃圾箱扔了不少东西。还好,老张平时从来不屑于看我的文字。

赶在新房打扫完卫生第二天就开始搬,白天没时间,只有赶在上下班前后进行。依然是锅碗瓢盆和被褥,属于净身出户型。早上四点起来,抓紧时间在上班前搬两趟,晚上下班随便吃点,就开始搬,光是家里那些花草就让我上下楼窜了十几趟,忙活到晚上十一点以后才能上床休息。东西堆在新房阳台上,待日后慢慢拾掇。累得人仰马翻,心头有一万个念头飘过,只能有一个能做:继续!还好,如期完成任务,顺利进行了交房,和这套房正式告别。

接下来,提了几件简单的行李直扑公婆家,开始了一段借宿的日子。好在白天在单位,晚上下班才能回到这里,生活上对老人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搬完家,我对老张说,再不换房子了,太累了。老张说,哪有什么可以预知的未来啊,生活就是如此,往前走就是了。

说的也是,那年初到榆林,因为电厂和生活区还有三公里远,而午休时间有限,我们就在办公楼大厅里堆积的包装纸壳子捡一些,铺在办公室地上,蜷缩在上面休息一会。我把这些纸壳子称作“纸房子”。地上的潮湿远比不上心中的湿冷,能抵御内心荒芜悲凉的武器,只能是勇气,退无可退的悲壮。几次搬家,不过是从光明巷出发罢了。

谁能看穿人生的玄妙与未知,不过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是。

房子只是家这个抽象符号的具象形式,如同《摆渡人》中的安全屋,而你需要不断走出,独自穿过生命的荒原。克莱尔?麦克福尔说过“有一天我们会在路的尽头遇见。”

坐在电脑前的时候,单位临修也结束了,终于可以休息一天。这一天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匆匆写下这些文字,电话响了,安装卫浴的工人要上门。合上电脑,急火火出门,此时天空乌云密布,要下雨了,街边的行道树上有鸟儿在啾啾。

天边雷声滚过,心间鸟鸣镶嵌。往前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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