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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薪如厕那些事儿

澎湃新闻 2020-01-02 16:21 大字

原创: 王路 物质生活参考

物质生活参考

据说如果每天带薪如厕10分钟,全年加起来,就是40个小时多一点。按照8小时工作计算,等于5天年假。

今年,你歇够5天了吗?

01.

人固有三急。

哪怕是996的社畜,每天12小时钉死在格子间里,也不能被剥夺上厕所的权力。

吃饭可以拖,睡眠可以少,但上厕所这件事,该去的时候不让去,后果很严重。从这个角度来说,如厕可能是比吃饭睡觉更不容忽视的人类刚需。

而上厕所这件需求,又完全来自个人生理感受,外人无从判断是真是假、是否紧迫,更没法制定统一标准考核衡量。“带薪如厕”因此具备合法性,又有随时可用的自由度,乃是社畜手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短暂逃避工作的完美理由。

这一点小小的自由,说来也是心酸。毕竟众所周知,蹲坑是个体力活。普通人深蹲超过5分钟,腿就要开始麻。时间再长些,很可能就要一瘸一拐地回到工位,不免让人猜测你是不是有某些难言之隐。

至于能在蹲坑时1.5倍速看完一集剧的,都是深蹲健身界的勇士。

在带薪如厕这个问题上,员工与公司显然有着天然的矛盾。对于员工来说,带薪如厕算是工作中的放风。趁着蹲坑刷一刷朋友圈、摸一摸鱼,属于社畜彼此都能理解的人之常情。而对于公司而言,员工蹲坑当然是越少越好,越短越好,多蹲一分钟,仿佛都是浪费时间。

但再强势的管理者,也没法从制度上禁止员工上厕所,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办法压缩员工如厕的时间。这也就开启了员工与公司之间关于如厕问题的无限斗智斗勇。

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是明文限制如厕时间。其中许多操作之无脑,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大约十年前左右爆出过新闻,某外资工厂规定员工只能在上午10点至10点一刻、下午3点至3时一刻上厕所。该厂有近三百名女工,而卫生间只有16个位置,按照这个规定,每个人如厕时间只不到50秒。因为员工强烈抵制,这项荒唐“厂规”只执行了一天,就宣告寿终正寝[1]。

除了限制时间的,还有要求加班补偿的。2011年,深圳一家表链厂曾要求员工在8小时正常工作之外,在上午和下午各加班15分钟,晚间加班10分钟,用于补偿每天上厕所的时间[1]——按照这家工厂的思路,员工每天上8小时班,其中40分钟在上厕所,似乎有些高估了大家蹲坑的能力。

不要以为只有工厂会制定这种奇葩规定。最近几年,天天自嘲搬砖的白领,随着工作日渐996化,也开始不断失去“如厕自由”。

当然,这年头已经很少有公司会脑残到把限制如厕时间白纸黑字地写进规定。通常采取的手段,都是间接迂回式。

最常见的是釜底抽薪。员工之所以流连于卫生间迟迟不走,十有八九都是在玩手机。于是一些公司规定禁止带手机上厕所,或者更绝一点,在卫生间屏蔽手机信号。

其次是打人情牌,用人际关系旁敲侧击。比如卫生间门上的温馨提示:“同事们还在等你哦,别待太久了哦。”

不过,这类间接迂回的方式,本质上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不让带手机去卫生间,本身就很难落实;屏蔽手机信号,先缓存两集剧即可破解;至于打人情牌,只要脸皮足够厚,根本无效。

也有走技术流路线、脑洞大开的做法。比如英国一家创业企业发明了一种前倾13度的马桶,让人坐着不舒服,从而减少带薪如厕的时间。可能是为了避免遭到指责,发明者还特意强调,这种马桶“有助于健康”[2]。

更高科技的玩法,是所谓“蹲坑小程序”。其工作原理是利用感应器查询厕间是否有人,便于员工找空位,减少盲目排队。许多大型互联网公司都用上了这类小程序,比如搜狐的“找坑位”,360的“去哪蹲”。

公平来说,这类小程序的本意倒不是防止带薪如厕,主要是为了优化资源配置。小程序上无法查到员工姓名、每天蹲坑时长这类隐私信息,只有“去哪蹲”会显示某个坑位被占了多长时间——这一点,多少也可以给“长期占位”者一点警告和压力。

但问题在于,如厕毕竟是件私密事,每个人的情况也因人而异。某个坑位被占时间过长,固然不排除有人赖在卫生间偷懒,但也有人确实是因为不可抗的身体原因。

人们更难免担心,从技术上来看,现有的“蹲坑小程序”稍做升级,很容易就可以监控每个人日常如厕行为。虽然考虑到人情和伦理,这类技术多半不会真正应用,但当我们在大数据下越来越无所遁形时,任何关于隐私的担忧,都很难说是杞人忧天。

毕竟,即使是在公司这个公共空间里,也没有谁愿意活在大兄弟的注视下。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偶尔会犯错、会走神,会有自己的情绪和秘密。

我们要的其实并不多,所谓带薪如厕,除了解决生理需求,无非是求一点点心理慰藉:关起门来,暂时逃离做不完的工作,独自躲在角落,获得一点虚假的清静和自由。

02.

一家公司如何对待“带薪如厕”,多少可以反映其对员工的态度。除此之外,其卫生间本身的条件,也可以透露出这家公司各方面的底细。

跳槽经验丰富的L前辈,多年前就曾传授我一项据说百试不爽的秘笈:面试时去趟卫生间,即可判断这家公司是否体面。

若卫生间脏乱差,则至少反映了两方面问题:其一,公司要么缺钱,要么吝啬。其二,未来同事中有人素质堪忧。无论哪一点,都是减分项。

所谓见微知著,像卫生间有没有卫生纸、提不提供洗手液这种事,看起来小到有些矫情,实际上却颇能反映实际问题。

遥想我读大学时,正赶上高校建大楼风潮,我校也未能免俗,好一番大兴土木。

遗憾的是,眼看楼要建好了,我们也毕业了。新大楼看上去明亮气派,我们却一天都没享受到。毕业第一年聚会,大家便纷纷嚷嚷着要进去逛一圈。

留校读研的同学充当导游,我们则好似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路赞叹并忆苦思甜。

临走前,自然要光顾一趟卫生间。此时导游同学尴尬而不失温馨地提示:请自备纸巾。或者带你们去蹭隔壁法学院的卫生间。他们比较有钱,提供纸。

我至今还记得那位同学的总结陈词:各位以后万一发达了,记得给咱们院捐点卫生纸。

后来到了一家事业单位工作,我才发现,除了缺钱,卫生间不提供纸,还有另一种可能的原因。

该单位彼时刚搬进崭新的办公楼,卫生间设施完善,有专人打扫,清洁明亮,惟独就是没有纸。

理由也并不是缺钱:每个月初,后勤部门会给每人发三卷卫生纸,质量上佳,分量充足。唯一的问题是,要自行携带去卫生间。

那时我还太年轻,想不通为何明明卫生间有人照看打扫,却要以如此尴尬的方式发纸。直到另一位在机关单位工作的同学一语道破天机:她们办公楼的卫生间,特意把从前的小卷纸换成了大卷纸,因为有人总是整卷整卷地偷拿。

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后来当我读到上世纪90年代初纽约市政府大楼连环盗窃案丢失了100多个抽水马桶把手时[2],已经学会见怪不怪了。

所以总结起来,如果卫生间没有纸,也可以反映出相同的两方面问题:其一,公司要么缺钱,要么吝啬。其二,未来同事中有人素质堪忧。

除了清洁程度、有没有卫生纸这些显性指标,判断一家公司卫生间的好坏,还有若干隐性因素。而这些隐性因素,往往更加尴尬而致命。

我经历的最糟糕的卫生间,是在某家报社。乍一看装修精美环境整洁,卫生纸、洗手液、干手机该有的全有,似乎没什么扣分点。

但它的糟糕之处,在于极度不隔音,而且男女卫生间共用同一道门,用同一个洗手池,里面也只有薄薄的一壁之隔。其尴尬程度,简直不忍展开讲。如此条件下如厕,即便带薪,也是度秒如年。

位置少、私密性差、通风系统性能不佳……办公室卫生间存在这些隐雷,每一项都足以令你抓狂,最后一项更可以令你窒息。

如今许多小型公司和工作室都租用商用公寓办公,整个公司十来号人不分男女共用同一个卫生间。当办公空间缩小到一定范围时,上述问题还会加倍放大。

我听过的最极品的卫生间尴尬事,来自某规模不小的私企。因为当年营收下降,董事长宣称要以身作则精简人员,裁掉了一批人,其中包括总部的厨师和保洁。

没了保洁,办公楼只能由员工轮流打扫。这位董事长特别指示,管理层应与员工共度时艰,自她之下,每个人都要去扫卫生间。

仔细想来,这可能是解决带薪如厕问题的最天才思路:自行打扫,自力更生,带薪如厕占用的那份薪水,恰好用打扫来补。只是这个解决方案存在一个显著隐患:员工可能随时想辞职。

不管怎么说,如厕终究是工作中一件不足为人道的小事。我们即便有再多尴尬和吐槽,也很难因为如厕的不如意而改变事业选择。

但它毕竟是我们每天都离不开的刚需,终究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的心境。日积月累,任何一件小事,或许都不再只是小事。

03.

细究起来,我们今天许多耳熟能详的流行文化经典作品,其实都是如厕时的产物。

特别是音乐创作者们,可能是因为卫生间空间狭小、回声效果好,似乎尤其钟爱在马桶上写歌。

黄霑写《上海滩》,据说就是死线当天早上在卫生间迸发的灵感[4]——知晓了这个背景,再去听那句著名的“浪奔,浪流,浪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大约会颇有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高晓松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诞生背景则是在毕业前夕接了一个同学的电话,然后去了趟厕所,写出来一首歌[5]。

张国荣也在采访中半开玩笑地承认,写歌获得灵感,“十首有九首厕所写”[6]。

所以,我们也可以不夸张地说,工作中如厕不仅仅是放风、摸鱼,它也可能成为灵感的来源。遇到难以突破的瓶颈时,去卫生间放松片刻,或许也会帮助你茅塞顿开。

带薪如厕的矛盾,是彼此信任的问题,也是管理效率的问题。但归根到底,它其实本来就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

新的一年,祝愿我们每个人带薪如厕愉快,带薪如厕自由。

参考资料:

[1] 《八小时内没有上厕所时间?》,《北京晚报》2011年11月16日

[2] A. Lenton, "This Uncomfortable Toilet Is Here To Stop You Sitting On The Loo Too Long At Work", 10Daily, 18-Dec-2019

[3] 朱利安·霍兰:《厕神:厕所的文明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出版,许世鹏译

[4] 《沧海一声 笑别霑叔》,香港无线电视台2004年11月播出

[5] 《艺术人生·长大成人》,中央电视台2003年播出

[6] 《张国荣写歌灵感来自厕所》,凤凰卫视2000年2月25日

*本文头图来自视频截图,内文图片来自网页和视频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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