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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版插图 吉日 投稿邮箱 xuxiaohong@xawb.com 伊 ◎少鸿 犹豫再三,还是想记下一点东西。 除了记忆,你还能拥有什么呢? 当然是关于伊。 伊

西安晚报 2016-12-31 00:00 大字

本版插图吉日

投稿邮箱

xuxiaohong@xawb.com

◎少鸿

犹豫再三,还是想记下一点东西。

除了记忆,你还能拥有什么呢?

当然是关于伊。

伊提着箱子,牵着孩子,从夕照里走来时,落日像一枚蛋黄衬在伊的肩头。从未谋面,伊的笑容却是温暖而熟悉。轻触玉手,紧紧相握。那一刹那,地球失去了引力。我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馨香与柔软里……后来我提起伊的箱子,牵着伊的孩子,沿着缓坡往街上走。伊款款而行,紫色旗袍的开衩处露出雪白小腿,令我不敢正视……路人纷纷侧目,发出啧啧赞叹。他们艳羡于我,以为伊是我的太太,伊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这让我心醉。而实际上,我只能称伊表姐。这也是伊反复嘱咐的。那三岁孩子海鸥也称我表舅。我送伊到小巷里伊租住的地方,没让东家看到就告辞了。

我不能去看伊。极想去,但不能去。

还是去了,因为遇上瓢泼大雨。我从巷子里过,你不能不让人躲雨吧。站在门楼下,把伞举高,这样就从伞沿下瞟得见院内二楼的那个窗口。屋里亮着灯。伊的影子在窗户上晃来晃去。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影,比伊的影子要高大得多。须臾间,两个影子合成了一个。他是我必须叫姐夫的人吗?这念头像只蚂蟥叮在我脑子里。我得问问。

我们在茶馆会面,伊摇着一把白绢扇,眺望着北去的江水,悠闲而雅致。伊身上有淡淡的香。说完该说的话后,我漫不经心地问,表姐夫在哪呢?是个什么样的人?

伊说他在该在的地方,长着一副表姐夫的模样。

伊在敷衍我。伊从容,镇定,而且干练,这也是我敬佩伊的地方。我直截了当地说,也许没有这个人,否则,他不会让你单独生活。伊说,你不该有好奇心。我说,我不止是好奇心。伊洞若观火,警告道,对于我和她来说,某些情感不仅是多余的,而且是有害的。我不觉得,内心的激情难道不是最大的动力吗?人生道路漫长崎岖,有人相伴相亲,难道不是走得容易些么?

伊不高兴,不欢而散。

伊在一所学校当老师,有时,能听到伊边奏风琴边放声歌唱。我暗羡那架风琴,伊和它琴瑟和鸣,还有肌肤之亲。我嫉恨那个长着一张马脸的校长,据说,马脸校长常带女老师外出看戏,不顺从就有可能被开除。马脸自己开办的私立学校,所以为所欲为。我到筑路工地出差,日夜惦记伊。某天午睡时做了个荒唐的梦,伊被马脸校长挽着手,在大街上散步。我冲过去打马脸校长,手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拧断了……

我莫名心慌,人常说梦是反的,还是慌。我回到城里,伊果然被男人挽着在街上走,只是那人不是马脸校长,是个穿军服的军官。我迎面而去。伊严厉地瞥我一眼,擦肩而过。那一眼让我醒悟,我已经成了奥赛罗,我的嫉妒心已经销蚀了我的理智。

我冷静下来了,仍转身跟在他们后面。

我晓得自己不该,但控制不住。

他们进了戏院,不是客栈,这让我松了口气。我在附近吃了碗面,然后在戏院门口看海报,煎熬自己。伊忽然出门来,招手将我叫到一旁,叮嘱我去幼稚园接海鸥回家,她离不开。我心里堵得慌,却也只能听伊的。

我接了海鸥,第一次到了伊的住处。我给海鸥讲了两个故事,哄着他睡觉后,伊才回来。我刚想和伊说话,伊将指头压在我嘴上:你什么都不要问,我有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走吧。

我只好走了。

那天夜里我亲了一瓣橘子。那是想象中伊的唇。

晚饭后我去河边散步,竟与伊在凉亭里相遇。四周没人,否则伊不会跟我搭腔。伊望着水天交际处,眼睛红着。伊告诉我,海鸥走了,被爷爷接走了,伊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

我暗自一喜,同时觉察到自己的可卑。我安慰伊,这样好,对伊和孩子都更好。只要伊需要,我时刻都在。我们是同路人,我不会让伊孤单。我不晓得,这算不算情话?我还很虚伪地说,如果伊寂寞,可以让姐夫来看望伊。

伊却说,没有什么姐夫,只有孩子他爹。他们是同居的关系,而且他也不在了。伊出乎我意料地,断断续续地,说起了那个男人阮。

阮做违禁品生意。伊是阮的帮手,负责店铺内务,阮跑联络。既然是购销违禁品,风险自然很大,像在刀尖上跳舞,一失足,不是鲜血淋漓,就是殃及性命。阮把生意看得比生命还重,于是被侦缉队盯上了。阮是在床上被抓的,那时伊的肚子里已经有了。阮被架上了老虎凳,灌了辣椒水。阮顶不住,招出伊也是共犯。好在伊有所准备,侦缉队带着阮来抓伊之前,伊已避走他乡,再也没有回到那儿去。阮不仅招了供,还在报上登了悔过书,但还是被安上罪名枪毙了。伊独自生下了海鸥,换了个地方生活。

所以,伊说我根本没必要嫉妒一个不存在的人。还说嫉妒是一种极其有害的情绪,只会败坏美好的东西。至于爱情,也是冲动多过理智,有害无益。伊只想平静安然地生活。伊希望我发乎情,止于礼。伊口吻十分的严肃,说完就走了。

我认真地想了伊的话。其实信仰亦是违禁品,它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一种精神鸦片。但我内心固执地以为,爱与信仰并行不悖。你还可以把信仰当成爱,也可以把爱当成信仰。

去衡城的经历永世难忘。

伊叫我去,我就得去。我当然去,何况是因为某种原因,必须以伊丈夫的名义。

我心雀跃。

我西服笔挺,伊旗袍摇曳。我们坐了火车,一路咣当咣当。上车下车,我都牵着伊的手,小心地照顾伊,极其绅士,极其亲密。于伊来说,那是给别人看的,于我来说,却是给自己享受的。

到了要去的饭店,我陪伊跟伊的闺中密友聊天,又跟相关的老板们谈生意。当老师更像是伊的副业,而做起生意来,伊更得心应手。我的身份一方面让我如鱼得水,另一方面又让我谨小慎微。伊偶尔对我秋波一闪,以示鼓励。当那个大老板为我们夫妻俩开好房间,店小二送来房钥匙,我心里开始打鼓时,伊从容地对我微微一笑,点点下巴,我才接下了钥匙。

夜里去戏院看湘昆戏《精忠报国》,伊从邻座那里得到了一份重要的契约。伊做生意比我精明得多,也稳重得多。

回到饭店,一进那房间我的心就缩紧了。伊洗澡时水声哗哗,冲击得我惴惴不安。伊披着浴衣出来,我不敢看伊。我口干舌燥。我匆匆洗完澡来到床边时,伊坐在被子里看杂志。我问伊,我是不是该睡沙发?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伊却说,沙发睡不舒服的,还是睡床上吧,床宽,一人一边。

我上床躺下了,与伊的身体只隔着一拳头的距离。当伊熄灭灯,世界沦入黑暗,我心如兔跳。我不停地深呼吸,凝视了伊很久。我觉得伊整个人都被吸到我身体里去了。后来我极其轻微地掀起被子,侧身贴向伊,手蛇一样慢慢地爬过去,在伊胸口停一下,继续往前爬行,直到伊的腋下才停住。我轻轻地搂住伊。伊稍稍侧起身子,背向我,并没有拿开我的手。我受到了鼓励,搂紧了伊,将嘴轻轻地凑在伊光滑的后颈上。我全身都鼓胀起来了,不管不顾地握住了伊的胸……它们那样挺拔而丰满,温柔充盈之感溢过我的指缝。伊身体颤抖起来,随即摘开我的手,慢慢坐起。

别这样好吗?伊说。

我无语。我很惭愧。

我比你大好多呢。伊说。

这有何关系?

我别的方面也比你大。

我明白,所以我对你言听计从。这也不影响我爱你。我不由自主就说出了那个神圣的爱字。

在我们的人生中,有比爱更神圣的东西。伊说。

它们再重要再神圣,也不排斥爱啊。

但爱会影响它们。我比你经历得多,又有前车之鉴,相信我,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跑出来的魔鬼就收不回去了。身体也一样,情欲的闸门一经打开就很难关上。伊说。伊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如同两颗宝石。

我跟伊讨论了很久。我不愿用争论这个词。孤男寡女坐在床上讨论要不要肌肤相亲,这件事本身就够滑稽的了。伊说服不了我。但说服的过程让我的激情得到平息,蠢蠢欲动的身体亦安定下来。我既然说了爱,这个字就让我有了道德高度和自我约束。爱不是强求,更不是占有。我冷静而颓丧地垂下头。

为了转移注意力,伊让我说说家乡和家人。伊愿意了解我的一切。于是我说起了遥远的双龙镇,说起了祖宗吾之公,说起了以行善积德为本分的父母,还说起了我那位敦厚的大哥。伊听得入神,忘情之中竟然主动抓紧了我的手,双肩微微颤抖。我说着说着,依偎着伊睡了过去。早晨醒来,伊还在睡梦中,一只手搭在我身上,就像一个大姐姐护着一个小弟弟。

伊赢得了我更多的尊重。

我想破脑袋也预计不到,伊有天会来我的独居之所。那日我喝多了,头昏脑涨忘了闩门。伊掀开被子,泥鳅一样赤条条滑进我怀里。我倏地清醒了,抱紧伊,问伊,你怎么就开恩了?

伊说不想欠我的情,因为伊明天要离开。只此一夜,留个念想。

即便是这种时候,伊依然十分理智。伊有条不紊地替我解开衬衣纽扣。我手忙脚乱地褪下内裤。然而,我内心岩浆沸腾,体表却凉意嗖嗖。脑子里念头太多,身体就没有动静。我无法长驱直入地爱伊。我气喘咻咻地告诉伊,我既然爱,就不想苟且,我要娶伊。

我明白,谢谢你的这份情意。

伊说着从我的怀抱中爬出去,穿好衣服,搂紧我的颈子,给了我一个昏天黑地的吻。伊噙着两眼泪花道,你若爱,请忍耐,请等待,请克制,请勤勉,请怜悯众生之艰辛,请遍尝天下之苦楚,请怒踏世间之不平。尔后让你的爱如甘露普降原野,似星火点亮黑夜。你若爱我,请先爱我们的信仰,以及我们的事业,不惜以心奉祭,不吝以血滋养。倘若如此,花开两处,结的是同样的籽,人分异地,怀的是同样的心。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亲爱的,后会有期!

一句亲爱的,喊得我心惊肉跳。伊关上门走了,我呆若木胎。我想,再也见不到伊了。

伊一走,我的脑子恍若抽空。

我不想再在这块盛产异蛇的地方待下去,我想方设法调去那个荷叶连天的城。那里离家乡近。那里的河水,有一部分是从家乡的山上流下来的。当你为世事所伤,家乡是最后一帖有效的膏药。

等待了两年,我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家乡的下游,谋了个同样的职位,却茫然不晓,伊也在这座城里,直到那天县长的宴会上……水月楼,群星阁,伊飘然出现,淡绿色的旗袍上绽开着殷红的莲花,光滑如莲藕的玉臂上缠着半透明的白纱。纤纤玉手,却一忽儿挽着县长,一忽儿又搭在城防司令的肩上。我不能吃醋,我承认那都出于礼节,这种时候伊必须热情大方,如鱼得水。但我在惊喜于重逢的同时,亦惆怅于我们的咫尺天涯。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惟我郁郁寡言。伊向各位敬酒,我从虚与委蛇的言语中得知,伊已是某中学校长。当伊来到我面前,向某科长敬一杯时,我从伊的眼里看到了明快的欢喜与潮湿的笑意。我说不出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伊离开时手遮在嘴前,说了一句只有我听得见的话:别孩子气。

四个字化解了我所有的忧伤。

跟着县长去南郊机场办事。办完事回城后,县长顺便把我带到他岳父家小坐,认识了他的小姨妹钱鹂。县长对我眨眼示意,我明白他的意思。钱鹂也是个老师,似乎我跟老师有缘,可惜此老师不是彼老师。

离开钱府时,县长塞给我一张戏票,嘱我一定要去。我只好去了。进戏院之前,买了一包辣萝卜干。刚刚落座,钱鹂款款而来,坐到我右手侧,冲我嫣然一笑。我只能礼貌地点点头。汉剧《刘海砍樵》开演了,我如坐针毡。戏里有个狐狸精,可我感觉,狐狸精就坐在我身边,它随时可能一爪子搭到我身上来。其实钱鹂的肩膀都没碰我一下,请她吃萝卜干,她也是尖起手指拈的。平心而论,钱鹂品貌俱佳,是个做妻子的好人选。

第二天县长要我好好想想,给个痛快话,看得上就继续交往,看不上就作罢。我没有理由看不上,更不能驳县长的面子。弄不好,牵扯到的事就多了。

我只好给伊电话,求见面,讨主意。

我和伊在河边柳树下碰了面。只能伊找我,不能我主动找伊,这是伊定下的规矩。即使伊找我,也会事先联系,选定隐秘的地点。我必须听命于伊。所以伊很恼火,斥责道,鸡毛蒜皮的事,也要找我?

我亦不高兴,于我来说,这是大事。

伊说,你多大的人了,自己的事,还不能自己做决定?

我说,我们并不属于自己。

伊缓和了口气,嗯,明白这点就好。

我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伊说,难道你没动心?

我说,你难道不知我心有所属?

伊说,你可以心有所属,但我们都身不由己。

我说,那你的意思,我接受那个钱鹂?

伊说,当然,不好吗?据你说她人品好,又漂亮,还是县长的姨妹。你天天享受她的侍候,抱着她的时候,你还可以心猿意马,想着另一个人,不是一举多得吗?

我说,那这样对她公平吗?

伊手指着我说,你看你,还没娶呢就替她着想了,还说甚心有所属,赶紧娶了她吧!

我说,就不。

伊说,就要你娶!

我说,就不。

伊说,就要就要就要就要!

伊嘶喊着,拳头放肆擂我的胸脯,脚下一歪,差点跌倒滚下河坡。我赶紧抱住伊。抱住伊我就不松了。

几年没有抱过她了,恨不能将伊嵌入我的体内。伊伏在我的肩头一动不动。最后一缕霞光浸透了我们。河风吹得伊的头发扬起,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嗅嗅伊的发香,绕过一只手臂,抚摸伊的脸颊,却摸了一手的泪……

天色暗下去。伊用手绢擦干脸庞,变成了另一个人。端庄,稳重,甚至有一点威严。我们在河坡上坐下来。伊侧脸盯着我道,听我说,你若与钱鹂成亲,无论于你,于她,于我,还是于……都是件好事,你的职位更稳固,在县长那也更说得起话。

我摇头,说我只想跟伊结婚。

伊露出一丝苦笑,别傻了。我俩的关系一变,许多人物关系都会变,那是不允许的,我也不愿意。两心相许,无须承诺,也无须相守。我不想耽误你。况且,我单身这么多年,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应家庭生活了。

我说那就等待,如今大陆和台湾都光复了,不信等不来自由和平的曙光。我扶着伊的肩膀,信誓旦旦。我说到那时,我要让伊堂堂正正做我的新娘。那么多的艰险都趟过来了,还怕适应不了爱?

那你就等待吧,不过现在你必须和钱鹂交往,成为她的未婚夫。伊冷冰冰地说,这不仅仅是我的个人意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吧?

话说到此,是打下钉子卷了脚了。我沮丧地垂下头,嘴里一片苦涩。伊伸出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我抱过伊,将脸埋进伊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我欠起身,揭开伊的旗袍下摆,亲吻伊的白色袜子和光滑芳香的小腿。最初,我就是从伊的小腿开始爱上伊的,那是我爱的起点。我用湿润的唇印在伊的腿上打上无数爱的印记。我听到伊在喘息,呻吟,似乎非常难受。我让吻沿着伊的身体一路上行,从腿到胯,到腰,到胸,最后到达伊的嘴部时,伊的唇已如莲花般绽开。我们咬合在一起,拼命地吮吸,都想将对方吮入自己体内。我的冲动前所未有,我的爱欲雄劲地勃动。我想要个永世难忘的念想,忍不住将手伸了下去……但马上被伊抽了出来。伊坚定地说,不要,不能让你分心。伊松开我,坐起来,拍掉旗袍上的草屑,盯着我说,你真有那份心,就等到自由的曙光来临那天吧!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与钱鹂开始公开交往,成了县长的准连襟,所有同事都对我高看一眼。凡我所涉业务,都是我说了算。县长对我这个科很放心,几乎从不过问。于是我顺利地办成了几件难以言说的大事,这让我内心无比喜悦。

但我怕钱鹂谈婚论嫁,我并不想和她成家。即使那是一种使命,我也认为是对伊和爱情的背叛。

能否将权宜之计变成两全之策?

如何让钱鹂对我心生不满,渐行渐远?

这是个问题。

我与钱鹂的交往仅限于看戏,吃饭,茶楼里喝茶听渔鼓。除了偶尔挽挽手外,没有别的亲密举动。我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有次戏散时下雨,我住处近,就带她回屋躲了会雨。我替她擦干头发,她顺势就倒在了我怀里,并且吻了我。出于本能,我也吻了钱鹂。但我让双手僵着,没做更多的事。我深知中国女人的传统观念,一旦身体结合,她就会认为她是我的人了。我必须保持一定距离。糟糕的是,我越这样,钱鹂对我越满意。她是个既有教养,又很传统的女子。

一天,同事蒋逛青楼的事被妻子得知,闹到办公室来了,大家劝解一番,纷纷说是偶犯天性之罪,还请嫂子鉴谅云云,让蒋当众道歉了事。我受了启发,心生一计。这计策有点残忍,但除此之外,别无高招,只能如此了。

我晓得钱鹂放学回家必从烟花巷口经过。我雇了个欢场女子,携手徜徉于此,钱鹂过来时,相拥作亲密状,似乎是刚从青楼出来,恋恋不舍的样子。我硬着头皮让钱鹂看见了我的脸,才迅速离开。此计果然有效,钱鹂再也没跟我来往。有天在戏院门口遇到,她脸色苍白,瞥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这天县长来到我办公室,他没怪罪我,只是拍拍我的肩说,没想到老弟也好这一口,可惜了一门好婚事啊。

我面带羞愧,心却如释重负。

很久没见伊,我想伊了。

终于,警察局长儿媳过门,在喜筵上,我遇到了伊。

或许应当说,是伊找到了我。因为喜筵上的人很多,若非伊端着酒杯走过来,也许还是见不到她。伊仍是一身旗袍,落落大方,不同以往的是面若桃花,似乎酒喝得有点多。两人目光相碰,溅出点点火星。

伊说,科长大人,怎不见你的那一位?

我说,我没有那一位了,人家不要我了。

伊说,是你不要人家了吧?

我说,是我不好,高攀不上人家。

伊说,我怎听说,是你辜负人家了?我看你辜负的,不仅仅是钱小姐吧?

辜负她也就罢了,我岂敢还辜负别人?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尤其不敢辜负啊!我一语双关。

油嘴滑舌,一看就是不可托付终身的角色!伊嗔责道,竖眉瞪眼,异常的严厉,可在伊的眼底,却闪耀着快乐的光波。

我的心内,快乐也如同洪水般泛滥起来了。

当晚,我辗转难眠。深夜已至,仍兴奋难抑,便起床研墨,铺开纸,用工整的小楷默写下伊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你若爱,请忍耐,请等待,请克制,请勤勉,请怜悯众生之艰辛,请遍尝天下之苦楚,请怒踏世间之不平。尔后让你的爱如甘露普降原野,似星火点亮黑夜。你若爱我,请先爱我们的信仰,以及我们的事业,不惜以心奉祭,不吝以血滋养。倘若如此,花开两处,结的是同样的籽,人分异地,怀的是同样的心。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落款一个安字,然后盖上一枚红印章。墨迹干透,我将它小心叠起,装进信封。我想方便时带给伊,让伊指教一下我的书法。

……而现在,美丽的曙色透入窗来,小说也该结束了。窗玻璃上浮现出伊绯红的脸颊。我立起身来,我要将唇印在伊的脸上。

(此文为作者新创作的长篇小说《百年不孤》中的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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